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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和湘楚文化从潇湘妃子到芙蓉花神

魏颖

摘 要:《红楼梦》对湘楚文化的吸收和借鉴不可忽视.曹雪芹用“潇湘妃子”同时指涉林黛玉和史湘云,用“芙蓉花神”同时象征林黛玉和晴雯,在她们身上打下了深刻的湘楚文化印记,与其说这是艺术上的偶然巧合,不如说湘楚文化是中国文化精神的重要源头,曹雪芹深谙湘楚文化,其性情心灵、价值取向与湘楚文化所推崇的精神品格相通相契,他才在所钟爱的红楼女儿身上不同程度地投射了自己的湘楚文化情结,寄托他本人的屈骚情怀和对“楚狂”人格的偏爱.曹雪芹将湘楚文化如盐溶于水般地融入其艺术形象塑造中,对我们今天实践和传承优秀的传统文化仍不乏启示意义和审美价值.

关键词:潇湘妃子;芙蓉花神;湘楚文化;屈骚情怀;“楚狂”

基金项目:本文系湖南省社科规划办基金项目(13YBA335);湖南省研究生教育教学改革项目(JG20158015);中南大学研究生教育教学改革研究课题(2015JGA03)阶段性成果.

《红楼梦》对传统文化的吸收和借鉴是多方面的,其中湘楚文化对其影响不可忽视.小说中,史湘云,林黛玉和晴雯是贾宝玉特别钟爱的三位女子,她们的个性、风姿大相径庭,却都成为了贾宝玉的红颜知己,展示着各自不同的精神审美价值.巧合的是,这三位女子的名字、别号乃至命运都与湘楚文化有着解不开的关联,譬如“湘江水逝楚云飞”是史湘云的判词;“潇湘妃子”是林黛玉的别号;林黛玉在第63回抽了芙蓉花签,而在第78回,晴雯殁后,贾宝玉写《芙蓉女儿诔》祭奠晴雯……众所周知,“湘江”在今天的湖南省,“潇湘”是湘江的别称,而湖南古称“芙蓉国”,是湘楚文化的腹地.值得探讨的是,曹雪芹为什么用“潇湘妃子”同时指涉林黛玉和史湘云?借“芙蓉花神”同时象征林黛玉与晴雯?在这三位具有深刻的湘楚文化印记的女性身上,曹雪芹寄托了怎样的精神审美价值和情怀?

一、潇湘妃子

潇湘妃子泪洒斑竹是湘楚一带的神话故事.南朝梁代文学家任昉所著的《述异记》叙述了这一典故:“湘水去岸三十里许有相思宫、望帝台.昔舜南巡而葬于苍梧之野.尧之二女娥皇、女英追之不及,相与恸哭,泪下沾竹,竹上文为之斑斑然.”[11据相关史料记载,尧对舜的品格和才能青睐有加,不仅传位于舜,还将自己的两位女儿娥皇、女英都嫁给了舜.后来舜到南方巡视,不幸病逝,娥皇与女英前去奔丧,眼泪滴到竹子上,就有了斑竹.这两姐妹因舜的离世痛不欲生,殉情于湘江,殁后成了湘妃.

在《红楼梦》中,“湘妃啼竹”的传说被曹雪芹巧妙地借用,并与林黛玉的生活环境、爱情和命运结合起来.林黛玉被安排住在“千百竿翠竹掩映”的潇湘馆,探春也因此给黛玉起了“潇湘妃子”的雅号:

探春因笑道:“你别忙中使巧话来骂人,我已替你想了个极当的美号了.”又向众人道:“当日娥皇、女英洒泪在竹上成斑,故今斑竹又名湘妃竹.如今他住的是潇湘馆,他又爱哭,将来他想林姐夫,那些竹子也是要变成斑竹的.以后都叫他作‘潇湘妃子’就完了.”大家听说,都拍手叫妙.林黛玉低了头,方不言语.(第37回)

林黛玉与“潇湘妃子”的确有神似之处——她们都浪漫深情,对爱情坚贞不渝,娥皇、女英因思念舜而泣泪染竹,终成斑竹,黛玉则“还泪”宝玉,泪尽而夭.翠竹清俊脱俗、宁折不弯的形象恰好象征了黛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高洁品格,因此,当探春笑称黛玉为“潇湘妃子”时,大家都“拍手叫妙”,黛玉本人也默认了这一名号,因为在此之前,宝玉被贾政笞打受伤,黛玉心疼不已,曾作诗题帕,自比“湘妃”:

彩线难收面上珠,湘江旧迹已模糊.

窗前亦有千竿竹,不识香痕渍也无? (第34回)

题帕诗中的“湘江旧迹”“千竿竹”与“香痕”显然化用了“湘妃啼竹”的典故.值得探讨的是,神话传说中的潇湘妃子有两位,林黛玉只能是其中的一位,那么另一位湘妃是不是被曹雪芹遗漏了呢?对此,我赞同梁归智先生的观点,即认为林黛玉与史湘云是“宝玉的娥皇和女英”】.据脂砚斋甲戌本第1回的眉批:“事则实事,然亦叙得有间架、有曲折、有顺逆、有映带、有隐有见、有正有闰,以至草绳灰线、空谷传声、一击两鸣、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云龙雾雨、两山对峙、烘云托月、背面(传)[傅]粉、千皴万染诸奇.”脂砚斋点评曹雪芹深谙小说艺术的“藏露”之道,塑造人物常运用“间架”“曲折”“映带”“云龙雾雨”等虚实相生、明暗互现的手法,使小说在表现形式上摇曳多姿,令人称奇道妙.在两位“湘妃”的塑造上,也是明暗互现,相映成趣:明写的“湘妃”是林黛玉,暗现的则是史湘云,小说中有不少细节都含蓄说明了黛玉和湘云是曹雪芹精心设计的“两山对峙”、交相辉映的“湘妃”:

首先,史湘云的名字和判词都暗示了她是“另一位湘妃”.“湘云”的名字寓意为湘江水畔的漂泊者;其判词则为:“富贵又何为,襁褓之间父母违.展眼吊斜晖,湘江水逝楚云飞.”和林黛玉一样,史湘云也是父母双亡的孤女,寄养在叔父家,“湘江水逝楚云飞”不仅镶嵌了史湘云的名字,而且有湘楚文化的寓意;特别是第五回预示史湘云命运的曲词《乐中悲》进一步说明了这一寓意:“终久是云散高唐,水涸湘江.”曲词不仅预示了史湘云的结局是在湘江遇难或病逝,而且暗合了湘妃殁于湘江的传说.

其次,史湘云和林黛玉都是贾宝玉所爱慕的性灵女子,是贾宝玉心中“兼美”理想的寄托.林黛玉六岁进贾府,与贾宝玉朝夕相处,可谓青梅竹马;而史湘云与贾宝玉耳鬓厮磨的年龄则更早,据脂砚斋在第21回[墨夹]中批道:“前文黛玉未来时,湘云、宝玉则随贾母;今湘云已去,黛玉既来,年岁渐成,宝玉各自有房,黛玉亦各有房.故湘云自应同黛玉一处也.”[4J421可见,在黛玉未进贾府之前,湘云曾寄居于荣国府,与宝玉一起相伴于贾母左右.袭人照顾贾母,与湘云相交甚厚,她曾打趣湘云一听与人订婚就害臊:“这会子又害躁了.你还记得十年前,咱们在西边暖阁住着,晚上你同我说的话儿?那会子不害臊,这会子怎么又害臊了?”(第32回)虽然小说没有直接写出湘云和袭人私密所说的“不害臊”的话,但根据上下文可以判断这些话与宝玉相关,含蓄道出了宝玉和湘云之间两小无猜的关系.史湘云来贾府做客,安排留宿于潇湘馆.通过贾宝玉的视角,我们看到湘云与黛玉同寝的“兼美”图景:

那林黛玉严严密密裹着一幅杏子红绫被,安稳合目而睡.那湘云却一把青丝拖于枕畔,被只齐胸,一弯雪白的膀子掠于被外,又带了两个金镯子.宝玉见了,叹道:“睡觉还是不老实!回来风吹了,又嚷肩窝疼了.”一面说,一面轻轻的替他盖上.(第21回)

黛玉与湘云,一个娇弱灵秀,有娇花照水之姿,弱柳扶风之态;一个娇憨豪放,有鹤势螂形的超逸,名士风流的潇洒,两人风姿迥异,却都有情有性,尽显个性化的本真人格,让至诚守真的贾宝玉爱慕、欣赏并怜惜.黛玉葬花与湘云醉眠芍药忆是各有千秋的两种美,宝玉可以和风流袅娜的黛玉在落英缤纷中读西厢,但若要在雪地里割腥啖膻就非英豪阔大的湘云莫属了.

湘黛的共同之处是锦心绣口,文华四射,才情率真而敏捷,她们俩在吟诗作对上形成相互配合的默契关系:菊花诗会上,黛玉勾了《问菊》与《菊梦》的诗题,赘上一个“潇”字;湘云则将《对菊》和《供菊》勾了,赘上一个“湘”字,不经意恰好构成一对“潇湘”.因“湘”与黛玉的名号“潇湘妃子”有冲突,经探春、宝钗提醒,湘云才起名号为“枕霞旧友”.在接下来的赋诗活动中,黛玉和湘云的菊花诗在创作意趣上不谋而合,形成了同声相和、同气相投的呼应——黛玉在《问菊》中写下“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开花为底迟”;湘云则在《供菊》与《对菊》中分别写下“傲世也因同气味,春风桃李未淹留”和“数去更无君傲世,看来惟有我知音”.两人都借菊花表达了不随流俗的高洁情怀;更为暗合的是,在“凹晶馆联诗悲寂寞”中,黛玉和湘云在月下斗才联诗,为压倒湘云的“寒塘渡鹤影”,黛玉沉吟半晌,猛然对出了“冷月葬花魂”,这两句诗恰好成为了湘云、黛玉命运的诗谶,而她们俩正巧坐在“两个湘妃竹墩”上吟诗作对.

综上,林黛玉、史湘云无论在名号还是才情上,与神话传说中的湘妃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表现出暗合的审美意趣.湘黛不仅是贾宝玉爱慕的红颜知己,也是曹雪芹“兼美”理想的投射,可以说,黛玉和湘云的美是一种相互对比又相互映射,相互补充又相辅相成的美,若失去了一方,另一方的美就显得不完美,有缺憾.曹雪芹文思巧运,通过湘妃典故将林黛玉和史湘云自然对接,成为贾宝玉的“娥皇与女英”,这不仅使湘黛形象染上了鲜明的湘楚文化色彩,而且将湘黛之间内在相通的心性和才情巧妙地联系起来,构成“两山对峙”,相映成趣的审美格局,并从“兼美”整体上显现出丰富而深刻的内涵.

二、芙蓉花神

以花喻人或言志,是中华民族的审美传统,源远流长:从《诗经》的“灼灼桃花”到屈原的“香草美人”,从陶渊明的“采菊东篱下”到周敦颐的“爱莲说”,这种修辞手法已经十分普遍、成熟.在曹雪芹的笔下,以花喻人贯穿《红楼梦》的始终,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境界——特定的“花”不仅是红楼女儿品格的象征,如牡丹与宝钗相契,梅花与李纨相应,海棠与湘云相合等等,而且“花”作为一种原型意象,在塑造人物性格,隐伏故事脉络,推动情节发展等方面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即在《红楼梦》中,无论描写哪一种花,必有所象征或寓指.作为“绛珠仙草”的化身,林黛玉与“花”有着难解难分的夙缘,她同时与芙蓉、菊花、桃花等花意象联系在一起,其中,“芙蓉”是黛玉和晴雯的共同象征:第63回,林黛玉抽了芙蓉花签,众人笑道:“这个好极!除了他,别人不配作芙蓉.”第78回,宝玉写《芙蓉女儿诔》,脂砚斋评日:“虽诔晴雯,而又实诔黛玉也.奇幻至此.”关于晴雯与黛玉的关系,红学界一直存在“晴为黛影”①的说法,即晴雯为黛玉的影子或分身,两人的性格和命运如影随形:她们同样叛逆封建礼教,追求个体的自由与尊严;她们同样灵心慧质,刚直拙诚,不伪饰,真性情;在与贾宝玉的情爱关系上,她们与宝钗、袭人的世俗之爱殊为不同,是超越了肉欲和功利色彩的性灵之爱.

在古典诗文中,“芙蓉”有时指水芙蓉,又称之为莲花或荷花,盛开于夏季;有时指木芙蓉,别名为木莲或拒霜花,秋季开放.从时令上判断,指代黛玉的芙蓉应是木芙蓉,因为黛玉所掣花签上有“莫怨东风当自嗟”,这句诗化用了唐代诗人高蟾的《下第后上永崇高侍郎》“天上碧桃和露种,日边红杏倚云栽.芙蓉生在秋江上,莫向东风怨未开.”诗中的“东风”即指春风,是权贵或当权者垂青、赏识的象征.“芙蓉生在秋江上,莫向东风怨未开”意思是在秋天开放的木芙蓉生不逢时,不能抱怨春风没有垂怜;并且,木芙蓉的秉性也契合黛玉“清姿雅质,独殿群芳”(见王灏《广群芳谱》)的品格,因此,用木芙蓉比拟黛玉,不仅是以花比德,而且预示黛玉的婚姻被贾府的当权者所排斥,最终不能遂愿.

晴雯殁后,宝玉写了一首祭奠晴雯的《芙蓉女儿诔》,其中的“芙蓉”也为木芙蓉.原因主要有二:其一,宝玉将诔文“挂于芙蓉枝”上,“芙蓉枝”显然指的是木芙蓉的枝条,而非水芙蓉的花梗;其二,《芙蓉女儿诔》的开篇也点明了此芙蓉乃木芙蓉:

维太平不易之元,蓉桂竞芳之月,无可奈何之日,怡红院浊玉,谨以群花之蕊、冰鲛之彀、沁芳之泉、枫露之茗,四者虽微,聊以达诚申信,乃至祭于白帝宫中,扶司秋艳,芙蓉女儿之前.(第78回)

诔文中的“蓉桂竞芳之月”指的是桂花飘香的农历八月,而“秋艳芙蓉”更明确指出诔文是祭奠掌管木芙蓉的花神.走笔至此,值得追问的是,曹雪芹为什么单挑木芙蓉同时象征黛玉和晴雯?难道仅仅是“晴为黛影”,以花比德的象征手法?

究其根源,还是绕不开曹雪芹的湘楚文化情结.众所周知,湖南古称“芙蓉国”,源于湘江流域一带广植木芙蓉,在唐代就有“秋风万里芙蓉国,暮雨千家薜荔村”(谭用之《秋宿湘江遇雨》)的名句,因此,木芙蓉具有浓郁的湘楚文化色彩.并且,贾宝玉写《芙蓉女儿诔》,一方面是为了悼念晴雯,另一方面有着“远师楚人”的创作意图:

我又不希罕那功名,不为世人观阅称赞,何必不远师楚人之《大言》、《招魂》、《离骚》、《九辩》、《枯树》、《问难》、《秋水》、《大人先生传》等法,或杂参单句,或偶成短联,或用实典,或设譬寓,随意所之,信笔而去,喜则以文为戏,悲则以言志痛,辞达意尽为止,何必若世俗之拘拘于方寸之间哉!(第78回)

贾宝玉所言的“楚人”指屈原、宋玉、庄子等人,借贾宝玉写下的《芙蓉女儿诔》,曹雪芹表达了自己师法楚人的屈骚情怀,将自己“无材可去补苍天”的孤愤意识寄托其中,这主要表现在以下两个方面:

其一,从创作动机看,《芙蓉女儿诔》是感慨晴雯当了“芙蓉花神”,去做一番“事业”.第78回写道,晴雯殁后,宝玉分外悲痛,一位伶俐的小丫头为安慰宝玉,谎称晴雯被玉皇敕命为“芙蓉花神”,宝玉听了转悲为喜,指芙蓉笑道:“此花也须得这样一个人去司掌.我就料定他那样的人必有一番事业做的.”在接下来的诔文中,宝玉将晴雯比为贾谊与鲧:“岂招尤见替,实攘诟而终.既屯幽沉于不尽,复含罔屈于无穷.高标见嫉,闺帏恨比长沙;直烈遭危,巾帼惨于羽野.”历史上的贾谊遭谗被贬,曾做过长沙王太傅,又称“贾长沙”;鲧则是大禹的父亲,在《离骚》中,屈原引用了鲧的典故:“鲧嫜直以亡身兮,终然夭乎羽之野.”在鲧禹治水的传说中,刚直的鲧因盗用了天帝的宝贝息壤治理洪水,引来了天帝震怒,天帝派祝融下界将鲧杀害于羽山.耐人寻味的是,曹雪芹为什么将晴雯这么一个锁于深闺的小丫鬟同贾谊、鲧这样有远大的政治抱负,且在历史上做了一番事业的大丈夫相类比?有研究者说:“《红楼梦》中塑造的众多聪明伶俐的女子其实不仅仅是普通的闺阁女子,她们往往同时具有象征意义,曹雪芹通过这些女子形象隐晦地表达了他的人生观.”循此思路,在<芙蓉女儿诔》中,晴雯也并非一个具体的人物,而是作为“高标见嫉”“直烈遭危”“贤人失志”的象征符号出现的.在晴雯身上,贾宝玉,或者说曹雪芹寄托了自己想做一番事业,却“无材可去补苍天”的孤愤意识.

其二,从人格塑造上看,《芙蓉女儿诔》推崇一种高洁、拙诚的人格.《芙蓉女儿诔》祭奠的是晴雯,却引出对黛玉的死谶.宝玉在念诔文时,黛玉恰好过来和宝玉谈论诔文的修改,最后宝玉将“红绡帐里,公子多情;黄土垄中,女儿薄命”改成了“茜纱窗下,我本无缘,黄土垄中,卿何薄命”,使敏感的黛玉听了“忡然变色”.此情节暗示了《芙蓉女儿诔》乃黛玉之死谶,“芙蓉花神”的象征意义其实是黛玉和晴雯所共有的.

黛玉与晴雯,《红楼梦》里两朵动人的芙蓉花,代表了两种类型的女性:一个是文化素养很高的贵族小姐,一个是出身寒微,缺少文化修养的丫鬟,却都秉性高洁,有着为理想殉道的拙诚精神.“拙诚”一词源于《韩非子·说林》“巧诈不如拙诚”,即伪善机巧不如愚直真诚.在《红楼梦》中,王夫人喜宝钗、袭人而厌黛玉、晴雯,她对凤姐形容晴雯是“水蛇腰、削肩膀、眉眼又有些像你林妹妹的,正在那里骂小丫头.我的心里很看不上那狂样子”(第74回).黛玉是贾母百般疼爱的外孙女,王夫人投鼠忌器,不敢正面诋毁黛玉,但她借指责晴雯附带表现了自己对黛玉的厌恶.晴雯被逐出大观园后,王夫人向贾母禀报此事,又含沙射影了黛玉:“况且有了本事的人,未免就有些调歪.……他色色虽比人强,只是不大沉重.若说沉重知大礼,莫若袭人第一.虽说贤妻美妾,然也要性情和顺举止沉重的更好些.……况且(袭人)行事大方,心地老实,这几年来,从未逢迎着宝玉淘气.”(第78回)在王夫人眼里,贤妻美妾应当“沉重知大礼”,“心地老实”,她以为袭人正是这样的人.事实上,袭人城府很深,小说前80回能够真正坐实与宝玉发生性关系的也就袭人了.倒是晴雯才是真正的拙诚之人,她不会利用自己的相貌优势往上爬,始终保持自己的清白女儿身;她看不惯袭人的巧诈行为,常常直言冲撞;为了护住宝玉的颜面,不让贾母、王夫人扫兴,她不顾自己的抱病之躯,连夜补雀金裘,因此“力尽神危”,为其后来夭亡埋下了隐患.

晴雯“补裘”,类似于黛玉(绛珠)“还泪”,都包含着为理想殉道,万死不辞、万苦不怨的拙诚精神.正如戚序本《石头记》中脂砚斋对“绛珠之泪”的点评:“其人不自惜,而知己能不千方百计为之惜乎?所以绛珠之泪至死不干,万苦不怨.所谓求仁而得仁,又何怨,悲夫!”这里的“万苦不怨”,“求仁而得仁,又何怨”不仅可以评黛玉执着地对待爱情理想,一生为情所苦,为情所累,为情所终;也可以评晴雯高洁坚贞,甘愿为宝玉付出自己的全部才情乃至以命相酬也在所不惜;同样可以评屈原为了自己的政治理想“虽九死其犹未悔”,以身殉国,无怨无悔.

可以认为,黛玉、晴雯与屈原本质上是属于同一类型的人,都高洁而拙诚,既不愿与世俗同流合污,由人摆布,又无法与命运相抗衡,力挽狂澜,所以最后只能以死抗争,与这个不能容纳真诚付出的世界决绝!《芙蓉女儿诔》注此而写彼,一击而“三”鸣,不仅是“虽诔晴雯,而又实诔黛玉”,而且寄托了曹雪芹的屈骚情结和“无才可去补苍天”的孤愤意识.并且,黛玉、晴雯的人格与屈原的人格在诔文中互文回响,“其为质则金玉不足喻其贵,其为性则冰雪不足喻其洁,其为神则星日不足喻其精”(《芙蓉女儿诔》),既是对黛玉、晴雯美好品格的赞美,又是对以屈原为代表的湘楚文化的理想人格的肯定.

三、湘楚文化对曹雪芹的影响

综上,《红楼梦》中潇湘妃子、芙蓉花神的典故运用,“师法楚人”的创作意图以及“无才可去补苍天”的孤愤意识都表明曹雪芹深谙湘楚文化,湘楚文化是其创作的文化渊源.无独有偶,在20世纪60年过一首七律诗《答友人》,其中也蕴含了舜帝、湘妃、斑竹、芙蓉等典故:

九嶷山上白云飞,帝子乘风下翠微.斑竹一枝千滴泪,红霞万朵百重衣.

洞庭波涌连天雪,长岛人歌动地诗.我欲因之梦寥廓,芙蓉国里尽朝晖.

在《答友人》中,九嶷山和洞庭湖是湖南的名山名湖,芙蓉国则指代湖南.出生于湖南湘潭韶山冲,自小受三湘四水的滋养,他的湘楚文化情结可以说与生俱来;值得追问的是,曹雪芹祖籍辽阳,生于南京,后家道中落,迁往北京,根据目前的史料考证,曹雪芹并没有在湘楚一带淹留的经历,那么,他笔下的《红楼梦》怎么也会有深刻的湘楚文化烙印?追根溯源,可以从三个方面来理解.

其一,湘楚文化在浩瀚的历史长河里以各种文学艺术形式泽被后世,也深刻地影响了《红楼梦》的创作.湘楚文化是汉民族文化心理积淀的重要内容,明清时期,在人口迁移,各民族文化融合、农业经济开发和城市商业经济繁荣的同时,湘楚文化的某些个性,经过历史积淀和实践的淬炼,已熔融为中华文化的一些共性了.如苟况所云:“王者必居天下之中”,大清王朝承袭了中国5000年的王道政治,自建都北京后,积极推行满汉文化交融的文化政策,作为中部文化主动脉的湘楚文化也不可避免地被大清王朝吸纳并接受,在哲学方面有老庄,在文学方面有屈骚,在戏剧方面有优孟等等.曹家“本来是个有文学远祖的家族,而自顺治时期起,他家对文学艺术,那是更加十倍的精通与喜尚.”曹雪芹的祖父曹寅长期担任江宁织造,那时的曹家是典型的“钟鸣鼎食之家,诗书簪缨之族”,曹雪芹的童年和少年时代都是在南京度过,过的是锦衣玉食、饫甘餍肥的生活.一直到雍正五年底,曹家惨遭查抄,次年,曹雪芹随家迂回北京,家道中落,甚至沦落到赊酒度日、举家食粥的地步.目睹政治、人生无常,各种思潮相互颉颃,曹雪芹不言而喻经受各种思潮的影响和多种文化的濡染,其中,包括湘楚文化在内的长江文明对曹雪芹的影响是巨大的.

其二,明清时期追求性灵的新思潮成为《红楼梦》创作的思想源泉.中国宗法专制发展到明清时期,其意识形态仍以程朱理学为正统.程朱理学所倡导的“存天理,灭人欲”一方面禁锢了人们的思想,另一方面作为反动力推动了新思潮的崛起.以李贽、冯梦龙、汤显祖、三袁等人为代表的性灵思想作为一种新思潮与正统的程朱理学相互对抗,造成明清之际思想界异常活跃的态势.受性灵启蒙思想的影响,《红楼梦》开篇明义“将儿女真情发泄一二”,这显然与李贽的“最初一念之本心”、冯梦龙的“借男女之真情,发名教之伪药”、汤显祖的“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一脉相承.这些藐视封建礼法规范,追求个性解放的性灵思想被当时的儒家名教视为“异端”,其文化渊源就来自于道家的老庄哲学.庄子是春秋时期楚庄王的后裔,学界一般将其文化背景归之于楚文化,他提出“法贵天真”“任情”“天放”等思想,丰富了中华民族的心理结构,也潜移默化成为曹雪芹创作《红楼梦》的思想源泉.

其三,在对社会主流思想的叛逆中,曹雪芹形成了偏爱“楚狂”人格的审美价值取向,这也决定了《红楼梦》与湘楚文化的不解之缘.作为一部伟大的现实主义小说,《红楼梦》中的许多人物都是有生活原型的,而贾宝玉的原型红学界一般认为就是少年曹雪芹,因此,贾宝玉的心性气质在很大程度上与曹雪芹相契合.《西江月》批贾宝玉日:

无故寻愁觅恨,有时似傻如狂,纵然生得好皮囊,腹内原来草莽.潦倒不通世务,愚顽怕读文章,行为偏僻性乖张,那管世人诽谤.

富贵不知乐业,贫穷难耐凄凉,可怜辜负好韶光,于国于家无望.天下无能第一,古今不肖无双,寄言纨绔与膏梁,莫效此儿形状! (第3回)

曹雪芹和他塑造的贾宝玉一样,蔑视富贵功名,不屑走仕途经济的道路,崇尚自然、放任天性,具有“楚狂”的人格特质.“楚狂”是楚文化特有的精神品质,代表着一类不随流俗的人.《庄子·人间世》记载有“楚狂”的典故:孔子来到楚国,楚国的隐士接舆以唱歌的方式劝说孔子不要从事政治;李白运用此典故,在《庐山谣寄卢侍御虚舟》中吟唱:“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籍此表现自己狂放不羁、寄情山水的理想.“楚狂”由此成为任情、贵真,追求个体自由与尊严的象征. 在《红楼梦》中,不仅贾宝玉具有“楚狂”特质,他所钟爱的黛玉、湘云与晴雯也都潜伏着“楚狂”的文化人格基因:黛玉之“狂”表现在恃才傲物,不懂逢迎,一味任情任性.第29回宝玉与黛玉斗气争吵,一个砸玉,一个剪穗子,闹得贾府人仰马翻,宝黛之“狂”.可谓旗鼓相当,但两人闹过以后,反而更加情发一心;湘云之“狂”表现在不拘礼法,行为举止出格.她酷爱女扮男装,喝醉了酒便在山后头一块青板石凳上睡着了.她还不顾众人嘲笑,在雪地里和宝玉一起割腥啖膻,毫无贵族小姐的庄重与矜持;晴雯之“狂”则表现在语无忌惮,不平则鸣,没有丫鬟的奴颜媚骨.晴雯撕扇,没有任何功利目的,仅仅是为了维护自我的人格和尊严.王夫人厌恨晴雯的“狂样子”,宝玉却懂得欣赏她的自然本真之美,晴雯也得到了宝玉的尊重和平等对待.可以说,湘黛雯都是天性淳纯,不同凡俗之人,宝玉对她们的偏爱来自于深层次的心性本质和情感需求.与湘黛雯之“狂”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宝钗的温柔敦厚,宝钗按照礼教规范克制自己的情感,桎梏自己的个性,虽然从封建正统视角看宝钗的德容言功无可挑剔,但宝玉对她始终有距离感,“纵然是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

综上所述,《红楼梦》中的“潇湘妃子”和“芙蓉花神”都与湘楚文化有着不解之缘,这与其说是艺术上的偶然巧合,不如说湘楚文化是中国精神文化的重要源头,曹雪芹深谙湘楚文化,其性情心灵、审美取向与湘楚文化所推崇的精神品格相通相契,他才在所钟爱的红楼女儿身上不同程度地投射了自己的湘楚文化情结,寄托了自己的屈骚情怀和对“楚狂”人格的偏爱.曹雪芹将湘楚文化如盐溶于水般地融入其艺术形象塑造中,对我们今天实践和传承优秀的传统文化仍不乏启示意义和审美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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