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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零一夜2(二)

上期预告:

原本在波兰试新娘妆的盛可苡,因为盛维钧身体抱恙,被盛杉一个电话催回国.了解了病情的盛可苡在医院食堂意外见到江回,并且发现江回落了手机后,恶作剧般地改了他的通信录,不料与江回发短信的过程中,被人拎了起来……

Chapter.2

“我猜你现在一定很后悔进行了这个恶作剧.”

盛可苡没想到率先开口的是他.

盛可苡舔舔唇,下意识地往角落缩了一缩,和他保持一段安全距离后才强撑出一个笑:“哈?怎么会,我做过的事,我从不后悔.”那么你呢?她差点也脱口而出.

江回偏了偏头,高耸的鼻梁上方,一双洞穿人心的眼转了转,忽然伸出手.

盛可苡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吓得脑袋一偏,直到眼皮上方传来很细小的咝的一声,她惊痛出声:“我的双眼皮……贴!”

接到消息回国时,她正在试新娘妆,结果太匆忙,什么都没来得及弄,抵达滨城也是倒头就睡.

不过,这眼皮贴效果的确杠杠的,好几日了,现在才有脱落的迹象.江回正是发现她睫毛上有一点透明的、亮亮的东西,以为是什么杂物,顺便帮她扯掉,痛得毫无准备的她跳脚.

“江回!你和我有宿仇对不对!”她气冲云霄.

这样的重逢太奇葩,着实消化不了,盛可苡只好捂着一只眼睛,欲盖弥彰地打破尴尬.

那头,江回估计也没料到是这样,忍俊不禁,撇了撇嘴,然后正色:“本来就是双眼皮,贴那玩意儿做什么.”

“你懂什么,你结过婚吗?新娘妆都是越美越好,谁还嫌眼睛大、眼皮儿多啊?”

语出,她才发现不合适,噤声.

两人就这样尴尬地在食堂台阶处对峙一会儿,直到江回转身朝外走.

“有点儿过敏了,去皮肤科开外敷的药吧.”

盛可苡受不了他这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刚要回击“要你管”,那人再次回头.

“哦,对了,”江回侧身,口气总算有了细微的差别,带着一点迟疑,还有担心,“我听说,盛……董事长身体抱恙,帮我问好.顺便,你也宽宽心,那位主治医师在国内外都名声大噪,虽然年轻,在她手下完全恢复的病人也不在少数,会没事的.”

会没事的.

她以为,她再也听不见.

盛可苡眨眨眼,晶莹剔透的东西差点泛出,那人这次却彻底离开了.

回到病房,盛可苡还在回味,那一字一句间的关心,有多少出于礼貌、多少出于真心.

不过,他好像也对那位主治医师很了解?

她甩甩头,不愿去想更多的可能性.

江回的确是来医院例行体检的,每年一次.

盛维钧病倒,盛可苡自然要回国,能遇见她,他并不惊讶.不过,她还是那么幼稚,居然修改他的通信录,他真不知该笑还是该气.

时至下班的点儿,他开了车,白色奥迪,很普通的款式,但陆茯苓就是能在众多奥迪里一眼找到他的车.

陆茯苓也开车,车型不像她的外表那样循规蹈矩,一辆银灰色城市越野车.可自从和江回交往后,她就不喜欢开车了.她喜欢坐车,坐在他的副驾驶座上.

大多数女人对副驾驶座多多少少有点情结,她也不例外.

她甚至还常常想江回的副驾驶座坐过多少女人,可她从不开口问.

陆茯苓的聪慧不比盛可苡少,相识一年多,她充分了解了江回的个性.下了决定就固执得如同石头的男子,谁企图去敲碎它,都会碰得头破血流.

或者说,陆茯苓比盛可苡更精明.当年的盛可苡选择硬碰硬,而她不,她怀柔.

此番盛可苡回国,以江回的人品,陆茯苓不会猜疑两人藕断丝连,也对自己的魅力足够自信,会对盛可苡多看几眼,纯属好奇.

她的好奇缘于一枚没有送出去的钻戒.

侧面打听了一下,她才从江回同事的口中得知,它原本属于那个叫盛可苡的姑娘.后来,据说因为盛可苡的任性惹出了不小乱子,以至于江回不堪重负,提出分手,并死不回头.

既然当年他都不回头,如今,更不可能.

医院十九楼.

盛可苡还沉浸在不久前的重逢里.

方才她故意出去溜达,心想万一再遇见,就好好道声谢吧,谢谢他的关心.

毕竟世上痴男怨女那样多,谁规定了他这辈子必须爱她一个?从前她喜欢别人,后来,不也一头栽进他这汪水中.缘分这东西,不讲道理.她答应自己要大度,而面对,才是大度的第一步.

结果,她想遇到的时候,偏偏遇不到.

从病房的窗户看下去正好是停车场,盛可苡撑着下巴发呆,忽然看见一道身影走近一辆白色奥迪.她来了精神,立马趿拉着医院的棉布拖鞋就往下跑.

后来,她想想,其实跑近了也就道声谢,大可不必.

然而,对那个人,那个叫作江回的男子,她一向不管火花或闪电,都勇往直前……哪怕,灰飞烟灭.

整座医院的线条和主人的性格一样锋利,灰、白、银三种主调.

院内花花草草很少,更多的是高大的树,这个季节的梧桐尤其漂亮,入目皆是杏黄.

停车场就掩在两旁大树林立的小道后方护工家属楼的附近.盛可苡为了追上江回,完成她所谓的道谢礼,走了捷径.

或许用跑这个字眼比较恰当.

在大树林立的小道上,盛可苡撞到一个骑三轮小自行车的小孩儿,约莫是医院某位护工的儿子,三四岁的年纪.对方被吓得差点从自行车上摔下,所幸盛可苡手疾眼快稳住男孩的肩膀,面上的慌张一览无余.

“抱歉!”

匆忙颔首向护工示意过,她步子未停.

恰逢此时,不远处的白色奥迪已经传来引擎声,有灰白色的烟腾起来,撩拨着盛可苡的视线.

待白色车身脱颖而出,在宽阔平整的柏油路上完成一个利落的甩尾,她总算跑完“马拉松”,在终点喘气.

多久没如此激进的动力了?盛可苡叉着腰想.

如果眼前有面镜子,她大概还会感叹一句,多少年没有这样专注期待的眼神.

盛可苡整理了几下面部表情和呼吸,在心中组织完语言,抬腿要走,背后忽然多出一双手在轻轻拍她的肩:“盛小姐.”

她回头,见是盛维钧的主治医师——陆茯苓.

光听盛杉说起这位如何如何了不得,可事关盛维均的性命,盛可苡还是私下差人做过调查.

高中大学时代,盛可苡都是同学口中的“别人家孩子”,即有才有钱还有貌.

然而,在盛杉等人的眼中,盛可苡顶多是别人家的熊孩子,自小古灵精怪,破坏能力超强.不过,这陆茯苓倒是与“别人家孩子”的称号相符.

陆家并非大富大贵的家族,但陆茯苓的一对教授父母在DNA学术研究界里还是有点声望,在滨城也排得上名号.

或许受了父母的影响,陆茯苓打小就对医疗方面感兴趣,懂事之后就读的也是医学少年班,怪不得连堂姐盛杉都说她开挂.

“去哪儿?”来者问,倒叫盛可苡噎住了.

换下一身医师服的陆茯苓打扮随意,单薄的毛衣加铅笔牛仔裤,又瘦,一米六五左右的个子让她踏着平底鞋也显得匀称好看.唯一出戏的就是,她手上提着的那个保温盒.

盛可苡初步判断,陆茯苓有严重的洁癖,不喜欢在外用餐,哪怕声名远播的医院食堂也不行.

“病房闷,随便走走.”片刻,盛可苡才回道.

趁说话间,她状似无意地瞄了眼停车场上还没离开的白色奥迪,心中一会儿庆幸,一会儿又是理不明白的千头万绪.

盛可苡正思忖,陆茯苓忽而捏着单肩包轻笑:“那不打扰了.”

她礼貌地告别,然后往停车场的方向去,只是她走路的姿势比盛可苡有底气得多.

被那股莫须有的自信感染,盛可苡顿在原地,视线不自觉地追随女子一阵,直到她稳稳地停在白色奥迪的车尾处.后备厢咔嗒一声弹开,驾驶座上的人同时下了车,熟稔地接过她手里的保温盒往后备厢放,一切都水到渠成.

须臾,盛可以原先还七上八下的心,立时不上了,直往下坠.

叮叮咚咚,叮叮咚咚.

盛杉这通来电不可谓不恰当.

“你爸生病的消息要不要拦截,你给我个准话.”盛杉习惯了直来直往.

盛可苡的目光还落在白色奥迪上,车子已经开始滑动.鬼使神差地,她也抬腿慢慢往那边走:“出什么问题了吗?”

“刚刚顺路去你家,打算帮你拾掇几件衣物到医院,收到一堆寄到你这儿的匿名照片,估计是哪家小作坊的记者想趁机敲一笔.我琢磨着,前两年你们鼎盛地皮事件的内鬼还没清出,钉子不拔,迟早成隐患.你姐夫的意思是,如果反其道而行,主动放出消息,说不定内鬼会趁你爸没精力的时候做出大动作,且设个陷阱看他跳.但若是怕消息一出,鼎盛的股票起波动,就他出面去解决照片的事情.”

这头的盛可苡正盯着奥迪的车前镜一动不动,处于半出神的状态:“按姐夫的意思来吧.”

说话间,奥迪车滑行得越来越快.

诡异的是,盛可苡总觉得,那面镜子上不止有自己的视线,还有驾驶座上那个人的.

江回确实一早就看见盛可苡了,从她呼哧呼哧奔跑时,莫名觉得她的目标是自己,以至于他捏住方向盘的手一度紧了紧.

那是他参加电子科技学院单招、参加电子科技集团面试、因为一项军工新型材料不合格与将军叫板时都没有过的忐忑与紧张.

明明跑的是盛可苡,他的心却鼓声大作.

他懂它鼓噪的意思.

在那姑娘远去波兰后的许多个日夜,它都企图引诱他去将对方寻回.

可他知道,回头根本不会有未来,只有无边无际的苦海.

镜子里的姑娘捏着手机,定定地望着这边,似乎想确定什么,背挺得直直的.

兴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每当她害怕或者紧张的时刻,就会下意识地做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有底气的样子,实际上内心已然一片散沙.

江回闭了闭眼,一咬牙,踩下油门,终于从另一个方向冲出停车场,镜里的人迅速变成一个点,直至不见.

听见电话里汽车猛的一阵轰鸣声,盛杉下意识地问:“你没在医院?”

“我在医院.我……刚散步到停车场.”

盛杉猛然想起今天是叶氏员工体检的日子,猜测她可能见到了谁,立时也说不出什么.

快挂电话时,盛可苡问:“姐,陆茯苓是不是……他的女朋友?”

这个“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但盛杉似乎根本不知道这茬,否则,怎么可能坦荡荡地介绍她俩认识,当即也是瞠目结舌的,然后想起忙前忙后的都是自家老公,遂偏头质问正在开车的某人:“你说,陆茯苓是谁的女朋友?”

那人佯装一惊,一本正经的语气:“反正不是我的.”

“……”

答案虽然给得模模糊糊,到底是出自那样的人的口,不会随便乱说.盛可苡清楚,这是他们作为旁观者仅剩的善良.

她的眼眶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变得热辣辣的,有汹涌的东西亟待脱缰而出,挺直的腰杆也立时弯曲,像支撑不起那股喷薄的重量.

傍晚醉人的春风中,小男孩还在梧桐大道上骑玩具车,后面跟着护工母亲.

他被盛可苡撞过,对她记忆很深,遂忍不住问:“妈妈,妈妈,姐姐是被我撞疼了吗?她为什么蹲下去,好像还哭了?我都勇敢得没哭哦.”

“姐姐哭了吗?不是你的错,可能是跑累了吧?”

真的是跑累了吧.

从来都是她向他靠近,从来都是她为了他一日行千里……

可她也不是没努力去停下过.

到波兰时,她选择相信那句俗话:忘记一段感情最好的方式,是时间与新欢.

只是,当时,盛可苡以为,自己选择的是新欢.直到方才,她才幡然醒悟,选择新欢的是江回,而她选择的,从来都是时间,并且,还没成功.

但是,留给盛可苡伤春悲秋的时间并不多.

一方面盛维钧的病来得快又急,既然集团那边不打算瞒,她必须站出去代替盛维钧做那根脊梁骨.

前几年,她和江回还没闹掰的时候,她打着鼎盛的牌子,自立门户出来开了家原材料研发公司.

最初大家并不看好这位娇弱的小姐,后来她自己争气,顺便借了点江回的东风,拿到上面的红头文件,接下航母新型材料批量制造的单子,给盛维钧狠狠地长了脸,甚至一举斩获当年度滨城青年创业家的称号,以至于鼎盛总部的老董事都渐渐对她刮目相看.

提到这家子公司,其实还有两位合伙人,一位是技术型入股,一位是资助财力的.

技术型入股的是个女子,与江回同系,却比他小一两岁,当年也是与陆茯苓相差无几的天才少女,后来因为意外还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

回国后,盛可苡去探望过,但诸多事情弄得她实在焦头烂额、分身乏术,暂时顾不上了.

至于资助财力的那位……造的孽不少,是该受点惩罚了.有他照料,盛可苡也放心.

目前对盛可苡来讲,最紧要的就是稳定集团老臣们的心,毕竟,偌大的担子,光她一人还挑不起.

那些照片果然是某不入流的小刊小报记者拍的,原想趁机捞一笔,未料对方不受威胁,当即恼羞成怒曝出消息,并添油加醋地将盛维钧的病形容得药石无灵.

面对越演越烈的传闻,盛可苡不否认,也不承认,沉着地拿着盛维钧的印章开董事会,决议了部分紧要事件.刚完事儿,她就收到医院的通知,说盛维钧的病情暂时得到控制,只是骨髓配型一直没成功.

骨髓配型率向来低,连直系亲属亦是如此,所以,病人能否存活,全靠运气.即便盛家家大业大,给得起报酬,看在钱的分上来尝试配型的也不少……

但这堆人加上周边亲朋好友全试过了,都失败,就连盛可苡也不行.

“配型第一步就是要通过化疗取得病情完全缓解的状态,至少开头挺好,安心.”蒋从忆时不时打来电话,甚至在网上查阅诸多资料,像模像样地安慰盛可苡.

玉瓷之石,金刚试之.

蒋从忆对盛可苡的真心毋庸置疑,可每每思及此,她反而觉得沉重.

如果他对她的感情也带着将就的成分,说不定这个婚早就结了.如今她不是不愿意,而是不敢,怕辜负他.

因为她被辜负过,因为她懂得撕心裂肺的滋味,所以,她暂时的心狠,其实是出于慈悲.

“我完整地解释一下,即便骨髓配型成功,移植也要经过五大关口.”

医院内,陆茯苓习惯性地将手插在白衣口袋中,说话时神情自如:“一,移植前化疗关.二,移植关.三,移植后免疫排异关.四,感染关.五,移植后化疗关.只有依次顺利地通过以上五大关,才算彻底治愈.”

听着那番话,盛可苡右手不自觉地捏成拳,却尽量保持镇定:“如果没理解错误,陆医师的意思是,目前我父亲已经成功渡过第一关,就等着骨髓配对成功进行第二关,对吗?”

陆茯苓不假思索地点点头:“盛董事长的身体底子好,没有严重的肝、肾、心等疾病,目前病情也得到了合理的控制,但你们做家属的不能掉以轻心.患者的年龄毕竟突破五十大关,而骨髓移植最好的情况是在四十五周岁以下,前期若不得当,后面都是白搭.”

“明白了,谢谢.”

盛杉前来医院看望,顺便做常规产检,嘴上戴着无菌口罩,导致光艳照人的姑娘此刻看过去略显滑稽.陆茯苓临走前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竟不期然地遇上对方的视线,得到一个“出去聊”的眼神示意.

医生办公室.

“盛……”

“叫我的名字就行.”

陆茯苓不甘示弱,莞尔一笑:“正有此意.”

盛杉禁不住多打量了她一下,暗地里在心中比较,发现她的确比盛可苡那丫头段位高多了.

在她知识、学识、智商、情商的四重碾压之下,盛可苡能讨到好才有鬼.

“我听说陆医师主要从事幕后血液病研究,很少愿意接手临床病人的case,因为不愿过多地和家属打交道.就不知是何缘故吸引了你,竟主动要求担任我伯父的主治医师?”

陆茯苓在窗明几净的办公室内就座,撩起一丝耳发淡淡地笑:“您不妨直接问我是不是清楚江回和另一位盛小姐的过往,打算窃取情报来着?”

“你是吗?”

“不是.”

高手交锋,高招无形.

盛杉目光微微凌厉了.

许久不曾遇见旗鼓相当的对手,况且还是个小她两岁的丫头,还真有趣.

“那究竟什么缘故?我愿闻其详.”

盛杉斜倚在沙发一角,跷着腿,不打算退让的气势.

陆茯苓一边低头整理办公桌上的资料,一边听着那边的动静,半晌才抬头回道:“我说是江回拜托的,你们觉得可信度高吗?”

呵,盛杉心里冷笑.

小丫头片子,和她打迂回战,她当年算计别人的时候,陆茯苓不知在哪儿呢.

对方抛出这句话的用意,主要是想从盛杉的口中试探出盛可苡在江回心中的真正地位.如果她说信,那证明江回的确很在意盛可苡.只有在意,他才会低头求人.如果她说不信,陆茯苓便可稍稍安心.

因为陆茯苓没参与那些过往,号不准脉,亦不想开口问当事人,避免打破某种和谐.

“信……还是不信呢……”

盛杉心里的笑溢到了面上,看到陆茯苓微怔,再恢复平静.

“陆医师身为江主管的女朋友,难道不应该是最清楚那个的吗?不必问我.”

说完,盛杉起身欲走,又一想,陆茯苓毕竟是盛维钧的主治医师,该缓兵的时候还是有必要缓缓,遂多了句嘴:“不过呢,我和江回好歹有点交情,对他多少了解一点,他固执古板得很.但凡他和我妹之间还有一丝可能,他都不会选择新的开始——”

“既然他选择了你,就不会轻易辜负.”

陆茯苓清楚自己的小伎俩被看穿了,可盛杉的话确实又给她吃了颗定心丸,当下表情彻底放松:“谢谢.”

看那全副武装的盛杉走到门口,她忍不住在背后加上一句:“盛董事长我既然接手了,就会尽全力,不管他是谁,在我这里都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我的病人.可能作为普通女子,我的心眼儿还不够大,但作为医生,我自认为拥有最严谨的医德.”

盛杉没回头,口罩背后的脸却微微露出一抹赞赏,心头涌起三个字:配得上.

若盛可苡与江回注定无缘,那么,陆茯苓之于江回,配得上.

盛杉出去才发现盛可苡一直就在门外.

盛维钧吃药后睡着了,她守得无聊,用手机刷“一千零一夜”的网站,忽而萌生出借助网络求骨髓的念头.

鼎盛的招牌够大,但线下报纸悬赏毕竟传播率有限,如今是网络大时代,或许能通过网络成功找到骨髓.于是,盛可苡马不停蹄地朝办公室跑来,想问问陆茯苓哪个医学网站最火,她准备到那儿去发帖.

理所当然,盛杉与陆茯苓的对话都入了她的耳.

盛杉从办公室一出来,盛可苡就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双手反撑着椅子,微微侧头对盛杉露出一抹委屈又难看的笑:“姐,我是不是很没用?”

女孩说完又垂下头,静静地打量在地面磨蹭的脚尖:“不该是这样的啊——”

“回国前,我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我甚至猜测他可能不再是独身一人,但我以为,站在他身边的人不是我,也只能是顾青子……毕竟,他是为了顾青子才和我闹翻的啊.他说我幼稚,说我不懂事,说我性子急,说我们不合适.我花了近两年的时间,去接受他那句不合适,临到头,你告诉我,陆茯苓是个什么鬼?”

盛可苡微微激动,被走近的盛杉摁住肩膀.

“别再自欺欺人了.”末了,盛杉残忍地说.

盛可苡哪里是能接受江回和顾青子在一起的?

盛可苡只不过是太了解江回,知道江回和顾青子早已覆水难收,就算形式上结伴,充其量不过是赎罪的举动.

江回儿时无意间伤过顾青子,后来用感情还给她,说得通.

再者,顾青子看起来虽然什么都好,艺术才女,长发飘飘,气质清丽……任何褒义词用在她的身上都不为过,可她也有自卑的地方,就是背上狰狞的伤口和卑微到不堪一提的家庭.

相比起来,盛可苡还是占上风.她也漂亮,她也成绩好,她不说话,也可以装淑女,还特别自信.

因此,她失去了他,但她最终还有骄傲.

可陆茯苓,什么都好的陆茯苓,将三人之间的平衡打破了.

盛可苡想不出有任何苦衷,让江回必须和陆茯苓在一起的.

如果他没有苦衷,那只能因为一件事——喜欢.

那段时间,大街小巷很流行一首歌,盛可苡印象深刻.

其中有段歌词是——

我可以跟在你身后,像影子追着光梦游;

我可以等在这路口,不管你会不会经过.

而陆茯苓的出现,将她余生想要追着江回的影子梦游,将她想要永远等在一个路口的坚持也敲碎了.

还能怎么办呢?

他喜欢陆茯苓.

盛可苡的万念也俱灰.

盛维钧的病情得到短暂的控制,却被折腾得没了精力,成日醒醒睡睡.

有天,他的气息陡然变得微弱,吓了盛可苡一大跳,所幸没一会儿心率就恢复正常.

据说,病魔也怕意志力强的选手,盛维钧早年入过伍,去过恶劣的环境演习,还曾在山洞里放炮弹,可谓铁骨铮铮的汉子.那次意外后,盛可苡不禁想,估计是他太害怕死,死了就真的没人照顾她了.

当然,这样晦气的话,她不敢问,也不愿问,只是隐隐担心着,盛维钧究竟能靠意志力撑过多少次.

若再等不来配型完美的骨髓,恐怕千里之堤也要溃于这场病.

幸好在网络招募放出去一周后,有人打电话到医院进行骨髓配型,并且成功.

手术前,盛可苡亲自见了对方,是个和自己年龄相差无几的女孩儿,说不上多好看,一双眼睛却充满朝气,面对生人也不生怯.

并且,盛可苡承诺的报酬,她也没要,就说看到网络招募上病人的血型和自己的一样,单纯碰碰运气,想做善事.

不知是不是盛可苡多心,她总觉得那姑娘似乎很留意自己,无论说话还是目光的着落点,稍不注意迎过去,就会发现对方似乎在静悄悄地打量她.

“无论她什么目的,只要能救我爸,我都愿意付出代价.”事后,她如是对盛杉道.

总不能再冒出一个江回的女朋友来?

只要不是这件事儿,只要能让盛维钧活着,就没什么能打倒她.

“无论什么目的?那要是她是你爸在外面的私生女呢?”盛杉睨她.

盛可苡耸耸肩:“那我就大大方方喊一声妹.狗血情仇终究不敌救命恩情嘛.”

盛杉下意识地点点头,仿佛总算在她身上捕捉到一丝长大的痕迹,颇为欣慰.

陆茯苓提取了各项血液细胞进行比对,这姑娘的骨髓果真和盛维钧的骨髓匹配完美.只要定下手术时间,就可进行治疗的第二阶段.

偏偏在盛可苡松口气的当头,盛维钧闹幺蛾子了.

他说,上手术台之前,必须看到盛可苡和蒋从忆的结婚证.

“手术的成功率也不是百分百,万一中途出岔子,我没醒来,”盛维均下巴上的胡楂又冒出一截,神色极倦,声音压得很低,“从忆那孩子,我接触过,是个没心眼儿的,对你也是实打实的好.”

盛可苡怔忡,失笑:“爸,您老不老土啊.现在什么年代了,还流行用身体逼婚?”

“哪是逼呢?人是你自己选的,恰好通过了你爸这关而已.原本你们的婚礼早应举行,要不是我生的这场病……”

“行了,行了,知道老人家一到特定的岁数就还童,要星星,要月亮,跟孩子似的.我自己的事儿,我自己看着办,但绝不是现在.”

盛维钧非常坚持:“不行!”

盛可苡眼睛瞪得圆圆的,盛维钧就跟着摆出更威严的表情:“你要不将结婚证摔到我的面前,就别想我乖乖地上手术台.”

盛可苡哭笑不得:“爸,您当这是笔生意呢,还讨价还价——”

“这么说吧.甭管您愿不愿意,届时护士小姐姐给您一针麻药,您就云里雾里、分不清东南西北了.怎么,还当自己是在集团里发号施令呢?这笔‘买卖’,您压根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啊.”

说白了,如今的盛维钧只是个生了病的普通男人,就和砧板上的肉没区别,任人宰割.

可盛维钧是谁?他可是人精中的人精,否则,也不可能将鼎盛做得这么大,当即连反驳都懒得,直接差使盛可苡出去,将盛杉留下.

盛可苡不明所以,冲盛杉努努嘴,将信将疑地开门而出.她出去就想听墙脚,没料早得到吩咐的盛家保镖围过来一群,个个神色严肃得紧:“小姐,请跟我们走.”

所以,那日,盛维钧究竟对盛杉说过什么,盛可苡无从得知.

唯一奇怪的是,当两人谈话结束,盛杉从病房出来,摘下口罩,整张脸都雪白雪白的,跟涂了层立邦漆似的.

盛可苡扯扯她的袖子,她方才回神,神情还是愣愣的,动作却又准又恨地将盛可苡一拽,就往电梯的方向走.

她情绪不太对,盛可苡不敢招惹.直到被拽上车,车子轰的一声冲出医院大门,她才大着胆子问了那么一句:“我们……去哪儿?”

此时的盛杉已恢复心智,极严肃地瞄盛可苡一眼,字字珠玑:“回你家.”

“回我家干吗,换洗衣裳你已经给我收拾过来了啊.”

“回去拿别的.”

“什么?”

“户口本.”

“……”

到底她是女儿、他是爹,青出于蓝还没有胜于蓝,他策反盛杉来得轻而易举.

盛可苡一听,差点背过气去,口不择言起来:“我爸病糊涂了,你也跟着糊涂了是不是?男婚女嫁凭的是心甘情愿.我承认,打一开始,我的确是想利用蒋从忆忘记江回.但现在,我不想再自私下去.也许将来,我还是会和他结婚,或者对象是别人,但那都只会出于一个原因——我喜欢他.直到我真正喜欢上他,不用你们逼,我自己就披上婚纱.”

她言之凿凿,盛杉却像没听进去,脑子里只幽幽地回荡着盛维钧那句:“可苡自小没母亲,你俩关系近,她喜欢什么都问你,已然将你当作半个妈.这件事儿若不尽快有个收场,难保将来弄到无法收拾的局面.对我,对她,对……打击都是毁灭性的.”

盛杉知道此刻的盛可苡多恼火,但必须有个权威的人来作恶,这个人选除了她,没别的.

“废话少说,你知道我不喜欢啰唆.”

盛可苡情真意切地讲了一大堆,不料都跟垃圾似的,被盛杉悉数倒出耳朵,彻底将她激怒.

于是,六七十码的速度中,盛可苡居然企图跳车,用行动反抗.

她太了解盛维钧,更领教过盛杉的手段.

盛维钧既然有本事说服盛杉,既然盛杉答应了,就一定会有办法将她绑去民政局,反正出的招数又损又狠.她现在不跳,更待何时.

盛杉看出她想跳车的意图,猛地一下落了锁,岂料她开始徒手砸窗户,才不管这是什么好车.

车砸坏了没事儿,就怕伤到手,盛杉情急之下踩了刹车,停在双向车道的,听周边经过的交通工具带起一阵阵风.

盛可苡熟悉这辆车的配置,趁其不备倾身去摁下解锁键,风驰电掣地开门跳了下去.她刚跑两步,一辆白色轿车急刹在她的面前.

人倒是没碰到,不过擦到盛可苡的衣角,吓得她趔趄倒地.她侧头一看,发现车型和内饰有点儿眼熟,还没来得及仔细辨认,顾青子惊魂未定地降下窗户,从驾驶座上探出头,讶异地喊:“可苡?”

“青”画廊.

见到顾青子,盛可苡也是一怔.

眼角余光瞥到盛杉打开车门跳了出来,盛可苡当即想也未想就坐入副驾驶,模样尤为急切:“开车,谢谢!”

下期预告:

医院病房内,盛维钧将江回与盛可苡是“亲兄妹”的真相和盘托出给盛杉时,盛杉狠心拖盛可苡回家取户口本.盛可苡虽情急之下跳车暂时逃离了盛杉,却在后来返回医院看到盛维钧时,将电话打给了远在波兰的蒋从忆.

盛可苡问他:“你还愿意娶我吗?”

(下期连载见《花火》7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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