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镜成三人有关参考文献格式范文 跟对镜成三人方面大学毕业论文范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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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镜成三人

文清丽1986年入伍,陕西长武人,毕业于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和北大艺术系,就读于鲁迅文学院第三届、第二十八届中青年作家高研班,曾在《中国作家》《青年文学》《北京文学》《小说界》等刊物发表作品四百余万字,多篇作品被《小说选刊》《小说月报》《中华文学选刊》《中篇小说选刊》《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等转载,出版有散文集《瞳孔·湾·湖》《月子》《爱情总是背对着我》,小说集《纸梦》《回望青春》,长篇非虚构《渭北一家人》.现供职《解放军文艺》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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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冲进门,脱掉冬常服上衣扔到正坐在沙发上的妈身上,趴在床上痛哭起来.妈细瞧着我的军衣后背说,怎么,领导骂你了,嫌我针线活儿不齐整?我只哭不言,三个月的儿子这时在床上哇哇大哭.妈边揭儿子的被子边说,怎么了?拉胆胆了,好,姥姥给你换尿垫.我娃不哭,没拉,那就是肚肚饥了,妈妈快来给娃喂奶,你看娃肚子都饿扁了.妈说着,抱起儿子,双手递我,我不接,她无奈地看一眼儿子,看一下我,手足无措地说,我给你惹祸了,对不?我仍伏在床上,抹眼泪.妈又说,是不是军装不能随便放?可不放后背接缝,你穿不进去嘛.坐了月子,你发胖了.

妈,我被人顶了!妈要是识字,我就会跟她说起《人生》.讲我跟高加林一样,被人顶了的命运,可她一字不识,只爱看电视上的秦腔戏,边看边抹泪,还会跟你讲一番戏上的大道理.爱人在外地,帮不上忙,我只好又哭.天底下,只有没有地位的农民子弟才受人欺负,教书优秀的高加林被人顶了,我能写会说,也一样被人顶了.我恨不能把顶我者杀了.我想象她走在校园的湖边,我趁她不备,一把把她推进水里.或者月黑风高,让人把她装进麻袋里,扔进不远处的护城河.虽然我现在还不认识她,只知道她叫高红.对,从今后,叫高红的人,就是我不共戴天的敌人.高红,你等着,你别欺负头顶草屑的孩子.此后,我对她怨怼不已.

你当不成干部了?

妈,你说什么呢,我今天去上班,领导说我调到别处去了.

你没问领导为啥你干得好好的要调你工作?你没给他说你不愿去?

妈,你以为部队是生产队,想不上工就不去了?事实是我一进政委办公室,还没来得及问政委寒假过得好不好,政委就开门让我见到可恶的山了,那山一下子压得我忘记了所有的言辞.本来我坐月子期间,关于学员队政治工作,是想了很多点子的,毕竟我是新闻系毕业的,现在孩子这个大包袱终于去掉了,春天了,也到了新的学年,我有精力也有想法,想大干一场的.从山沟野战部队调到省城这个花园般的校园,整天跟大学生在一起,我一个农村孩子,已知足了,当然就得好好干了,可是姚政委根本就没给我说话的机会,我锦囊里的妙计只好死在肚内.

调哪儿了?你走了我跟娃咋办?娃还三个月不到呀.

没出院子.

那有什么.妈长长地吁了口气,又跟小孩说起话来,嗯,娃不哭,妈妈快起来,给娃喂奶.你看小样子哭得多可怜呀. 儿子不停地哭,我不耐烦地抱过,朝着屁股就是一巴掌.天爷呀,这么小的娃娃你怎么下得了狠手.儿子哭得更厉害了,我掀起胸衣,给儿子喂起奶来,抹着眼泪说,要知道.就不急着放衣服了,干休所那个破单位,肯定都不穿军装.你看后背放宽一指,怎么也熨不展.

你不急着要上班吗?人家生娃都休息半年多,就你急.院里服务社又没开门.对了,你到新单位给人家弄啥呢,能拿得起不?

伺候老干部,你说我跟那些老家伙有什么说的.真是气死我了.我话一出口,马上后悔了,妈也是老人呀.妈没有生气,说,跟老年人在一起你能学到很多东西哩,老年人,经的事多.

我说算了算了,跟你也说不清,想得美,让我下午就去报到,我不急,去那个破地方着啥急,八抬大轿请都没人去的地方.我这么年轻,去那不出一年,武功全废了.我一说不上班了,妈杲杲地站在床边,手不停地揪着衣角,一脸的焦急.我说了也白说,干脆闭嘴了. 午休起来,妈也不像往常那样爱说话了,好像做错了事似的,看看睡着的儿子,又看看我,又蹲着给孩子洗起尿布来.屋子里充斥着一股尿臊味.我打开窗子,妈说,你别开窗,小心把娃冻感冒.

哼,就冻冻他,要不是生他,我能坐月子?才三个月,我的位子就被人抢了.从野战部队调来,我只上了两月的班,就生孩子,多少宏伟的设想都没来得及实现呢.说实话,那时挺着七八个月的大肚子,我还是蛮认真的.报到时,因为天冷,穿得多,上到四楼,学员趴姚政委看了看我,皱着眉头说,身体不好,上个楼就这么气喘?学员队当干事,跟队长差不多,每天要跟班呢. 我擦擦头上的汗水,笑了笑,没敢解释,调新单位,我跟谁都没敢说怀孕的事,要说了,哪个单位都不会要的,这就是女同志的悲哀.

一直到第二天跑操,我才说了实情,当时姚政委看看我的肚子,说真有七个月了?我说是,他黑着脸,自己带着学员队跑向了操场. 也许他一直就不满意我,所以高红走了他的关系,也未可知.但天地良心,这两个月我虽然没有主动干活儿,但分内工作还是蛮尽心的.我主要带二队,因为队长去学习了,我带着学员去上解剖课,看着学生拿着刀子一层层地剔遗体的脂肪,我胆汁都吐出来了.挺着大肚子跟四个学员挤一间集体宿舍,吃食堂,结果我们这个宿舍的人大部分人都豆角中毒.我吃得少些,没太大反应,半夜起来上卫生间发现中毒的学员躺在地上口吐白沫,挺着大肚子跑到一楼,报告了大队,把好几个中毒的学员都送到了医院检查.当学员们送到检查室时,妈说,你也检查一下吧,我这时才想起了自己.虽然我没中毒,可是跑得急,都流了红,妈以为我流产了,吓得哭个不停.学员队为此表扬了我.两个月,我在校报还发了三篇稿件,半月一期,也就是说几乎每期都有我采写的稿子,反映的都是我们学员四大队的先进事迹呀,这在八个学员队,都没有过.结果落了这么一个下场.我生孩子时,学员队发生了什么事?高红用什么手段挤掉我的?通过学校领导,还是走了学员队姚政委的门子?我百思不得其解.

妈看看我,放下手中的衣服,把窗子开小了点,让风吹向她,说,我看到有人上班了.你听,门响了,咱间壁吴助理也起来了.

妈,你能不能别管我,我要睡觉.

那也得上班呀,你是军官,不去上班,人家让你复员了怎么办?

行了行了,你怎么这么哕唆.我起来强打精神穿上军装,妈在我军上衣的后面拿手抚摸了半天,说,是穿着不好看呀,放宽的地方怎么这么皱巴巴的.晚上回来,妈拆了,重新让人家裁缝给你做.你穿着军装,妈瞧着喜欢. 我系上扣子,戴帽子时,在组合柜前的大衣镜前,上下打量了一遍,一想起马上要中尉肩章换成没有星星的文职肩章,泪水又一次涌了出来,又把高红骂了一通.

别哭了,好好干,伺候老干部也是公家人,三四千块的工资呢,坐在办公室,风吹不上,雨淋不着,这是神仙过的日子.你看咱庄稼人,一年四季起早贪黑地干,老天爷好了,还有收成,要是他老人家恼了,给你下冰雹、干旱,你哭都没眼泪.听妈的话,好好干,哪都缺能人,对不对? 我出门碰见吴助理.我们这套团职房,住了三家.跟我对门的是教体育的刘老师,她是个老姑娘,平素吃食堂,回来就是睡个觉,平时很少见她.即便见到她,我们也不主动打招呼,好像陌生人似的.吴助理住的房子最大,也有阳台,他的女儿两岁了,他妻子不上班照顾着孩子.他朝我笑笑,说,上班?我说是,你也早.说着,朝对门看了一眼,门还关着.我开大门,让吴助理先走,自己再锁大门.吴助理说,怎么了,好像你情绪不高?我说没睡好. 吴助理在杌关财务处上班,一下楼,人不停地跟他打招呼.我在学员队时,跟我打招呼的人就少,现在我要去干休所,更不会有人跟我打招呼了.我暗想.吴助理朝前走了,前面有机关漂亮的大楼,有门前开满梅花的学员队,而干休所朝后走,就在后门,离院墙只有几米.衡量一个人工作的重要性当然是单位了.而单位的重要性,当然是所居的位置了.气派的飞机形机关楼,当然直对着神气的大门,楼前还站着戴钢盔的哨兵.学员队,虽远离机关,在院子中腰,但因为有充满朝气的年轻人,也蛮快乐的.干休所,你听听位置,在后门跟前.人家走后门是好事,我走后门,背霉运.想到这,我又想哭,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又赶紧把眼泪挤了回去.

在幼儿园门口,碰到校报的王主编,他说,怎么不去上班,这是去哪儿?王主编对我很好,我就说了实话.王主编从自行车上跳下来,把头发往后用手指划了划说,别难过,是英雄,总有用武时.唉,我一直缺得力的人,那个小于你知道,学音乐的,到编辑部,根本不能挑大梁. 人比人,气死人.我鼻子一酸,眼泪又掉出来了,拿手背抹了一把.王主编说,别哭了,我肯定你不会在干休所待多长时间的,这几年咱学校调来的干部中,你是唯一一个新闻系毕业的,别灰心,好好干.说着,骑土了自行车,朝我摆摆手,说,继续给我写稿子啊,在哪都别放弃写作. 老头儿老太太,快进坟墓了,有什么新闻?我嘀咕着,走过银行、邮局,走过服务社,朝后门走去.后门,除了三排家属楼,没有像办公楼的,更没牌子.我打量半天,问路边服务社的一个年轻小伙子,他说,干休所就在我们这栋楼里,往后走,一单二二 一个单位在家属楼里?还能是正经单位?我再次骂高红,你是我的敌人,我与你誓不两立,哪天见到你,我要朝你脸上狠狠啐一口!不,我要把曾属于我的中尉肩章从她身上扒下来,扔到她脸上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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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单元黑乎乎的,我跺了两脚,还是黑的,只听见不知谁家的电视机在响,细听,里面放着电视连续剧《甄嫒传》的插曲: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帖绣罗襦,双双金鹧鸪……我左右瞧了一眼,左边门楣上对联横批是:神州春晓.上联:春风送福干家暖.下联:时雨润花万树春.右边一家,没对联,只倒挂一张福字,福字右半边没了,电视机声音就是从这家传出来的.门口堆的鞋差点把我绊倒.

还没到二楼,已传出打牌声.我看了看,传出打牌声的左边门上写着干休所办,右边写着所部.所办门开着,里面是间小厅,有卫生间,有厨房,怛不像做饭的样子.两间办公室都锁着门.我走进左边所办,打牌声是从上面写着财务室的门里传出来的.我走进去,三男一女在打牌,女的下巴上贴着长长的纸条.她面向着我,看到我,头也不抬地说,找谁? 我来报到的. 新来的学员? 我没听说学员还给授衔. 我这一说,三个男人扭头打量我,一个胖子说,对面人都不在,去太平间了.

一听“太平间”,我踟蹰了一下,不知他是何用意,勉强笑笑,站着看牌. 胖子点了个炮,兴致颇高,说,对了,你是顶高红的班? 我说是. 哈哈,那你来对了,马上就有事让你干了.他们说着,大声笑起来.笑完,胖子说,对了,你怎么进来的?

门没锁.

你们谁开的门?万一老林知道了,又该给咱们上教育课了.快去锁好.我看屋里的四个人都没有动,只好去关. 我没再进去,在客厅看了一会儿报纸.再进去时,他们已经把牌收起来了,四个人有两个坐在桌上,说,你这么年轻跑到干休所来养老了吧.干休所没啥好的,不,有好处,就是每年转业名额多.说着,大家又哈哈笑起来.胖子端着水杯说,我姓年,是车管助理,瘦高个儿是管军需的杨助理,张敏和李明是财务的,你们政治办的俩干事是所长政委的红人,转业也不会轮到你们,你们是管这事的嘛.

咱们有空房子吗?

当然有了,只不过看老林给不给你了,顺便告诉你,他喜欢抽红塔山.正说着,外面有人敲门,他们立即坐回办公桌前,在电脑上假装看起来.胖子朝我努努嘴,说快去,老林回来了. 所部跟所办格局一样,政委老林和所长老田是一个办公室.林政委听到了我的来意后,说,干部处已经给我打电话了,你来了,正好现在是忙时,你明天就到机关查档案,给刚去世的老干部写生平.对了,对面就是你跟赵干事的办公室,赵干事高龄怀孕,在家保胎呢.现在组干宣保就你一人挑,用点心.说完,看我还没走,说,你还有什么事?

写生平?难道有老干部没了?

当然人去世了,才能盖棺定论.你是新闻系毕业的,这都不懂?

我这才回想起胖子说太平间不是开玩笑的.

明天下午陪着家人去买骨灰盒.后夭,是张政委的告别仪式.你现在去试下哀乐,不要到时放不出去,就出洋相了.对了,我给高红打电话,让她来跟你交接一下.

我坐到办公室,一一拉开抽斗,全装得满满的.桌前还放着一个女人穿着便装的照片,想必她就是高红了.如果她没顶我,我认为她长得还不算难看,可一看到她那样子,我忽然就恶心起来,狠狠地把相框反扣着扔在窗台.窗台上土真厚,在相框落上时,腾起一股灰尘.

我没找到录音机.墨绿色的两组保险柜上面,堆放着锦旗、报纸,还有鞋子,土的布沙发黑得在阳光下泛着油色.两张桌子上都堆着文件、报纸,还有高红的体检表、请假条,还有一张纸上,写满了字,全是一个个的“飞”字.看来她不但把飞落在了纸上,也落到了行动上,可是她是怎么从干休所飞到学员队的呢?我很想展开联想的翅膀好好琢磨下,可手头的事不容我细想. 我坐到桌前,脑子里全是太平间、生平、骨灰盒、哀乐,平生第一次被这些让人产生恐惧的词吓住了.一直到下班,高红也没有来.下班时,财务的刘助理把钥匙递给我说,高红说太忙,让我把钥匙交给你.我一看,到下班时间了,可是哀乐还没有试,万一明天一上班政委问呢?再看看桌上堆的,抽斗里装的,甚至脚跟前都放着三四个塑料袋和纸袋里,土面落满了尘土.我打开保险柜,里面文件哗地全掉出来了.磁带扔得到处都是,根本不可能一下子找到里面有哀乐的.我锁上柜子,准备回家吃饭,晚上再来加班.

回家时,我已经不生高红的气了,这样没有条理的人,根本就不是我的对手,我连想看她一眼的心都没了.

吃完饭,母亲问第一天就去加班呀?

事多.

那你把事干完就回家.我知道这是我第一次晚上加班,而且是有了孩子后的第一次,母亲不知是不放心我,还是怕一个人带着孩子不放心,神态很不安,一手抱着孩子,一只手不停地搓着大腿. 我说妈没事儿,吴助理一会儿就回来了,她爱人也在家,有啥事,让他们给我办公室打电话.我说着,把办公室电话写到一张纸上,压到了冰箱贴上. 我出去时,吴助理爱人正在洗碗.小小的厨房,我们两家杂物堆得到处都是,但我们相处还可以.我说要去加班,吴助理爱人说你去吧,家里有事,有我呢,放心. 保险柜实在太乱.我先把磁带归好类,放到大信封里.总算找出了写着“哀乐”的磁带,我手拿时,哆嗦了一下,好像里面真有鬼.我把它插进录音机里,刚一放进去,阴森森的哀乐立即响起来.我怕楼下楼上听见骂我,立即关小,边听边收拾东西. 所有带密级的文件,放进文件盒,准备明天缴回保密室.一般的通知、学习文件放进蓝色文件盒,急办的都归入红色文件盒,每个盒上都注明标签“已办”“待办“,或“急办”. 保险柜照理完后,我从楼下小卖部要了三个箱子,把高红的东西全放进去,桌子全收拾干净,然后看了一遍,想,我是热爱工作的,在哪都要干好.

看时间还早,我把抽斗里关于老干部拔河、唱京剧、开运动会的照片全挑出来,拿大袋子装好,想着有空去买个大影集,插进去,就一目了然了.

收拾完,环顾四周,忽然喜欢上这个宁静的办公室来,比我在学员队,三个人的办公室,强多了.

刚收拾完,要关门,大门响了,我出去一看,政委进来了,他愣了一下,说,你在办公室?我心一喜,又感遗憾,他要是看到我刚才收拾东西多好呀.唉,说穿了,还是没有好运气.这么一想,我说,刚试完录音机和带子,都好着呢,然后把东西收拾了一下,高干事的东西我放纸箱了.明天我就去档案室,先把积存的保密文件上缴,然后查老干部档案,然后下午去跟家属买骨灰盒. 我说得语速缓慢,咬字清晰.政委点点头,在我出门时,又说,明天上午先写派车单,给司机班要好车,再去机关. 我不知道派车单在哪,交给谁,但没问,我知道问谁,都不能问领导.我说好的,政委,你也早些休息.说完,我留了客厅的灯.

回到家,吴助理在洗衣服,母亲抱着孩子在屋子里转,一看到我,说,忙完了?我说是.吴助理说,你调干休所也是好事.我说是.他说真的挺好的,那儿清闲,趁此把孩子养大,再调机关.我嗯了一声.他又说,对了,干休所,那一栋楼都是他们的,房子多,你跟领导要房子吧. 我说刚去,等以后再说. 十点多了,我们都躺下了.妈说,累吧?我说还行.妈说,你好好干,只要好好干,就不会吃亏的. 我说,妈,你别操心了. 你别跟领导要房子,剐去就要好好干,那个吴助理,人心眼儿多,想占咱房,却不明说,让你去得罪领导,咱不干那事.

知道了,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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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平我没写过,到保险柜找了半天干休所历年来的通知、年终总结、经验材料等,没一份生平,难道过去就没去世过老干部?我一来就摊上事了.略一思索,决定一切从零开始.我想生平,是对人一生的总结,当然写入家好的,基本上都是写经历,再加两三件感人的细节.一上午搞定,交到政委那儿.悄悄问大胖子年助理派车的事,还有骨灰盒大约多少钱.他说派车的事,找政委签字后,交给他就行了.骨灰盒多少钱,让我问财务.然后叮嘱说,有些家属难缠,你要坚守原则,否则一件事搞砸了,你在老林手下就是鲤鱼,也没法翻身了.

我说以后少不了年助理多费心.我说司机知道哪儿买骨灰盒,还有他知道张政委家吧?我可是两眼一抹黑,一切都得从头来.

年助理笑着说,这都是咱们的家常便饭,行政跟着所长走,政治跟着政委走,至于对付老干部,就两条:一,不笑不开口.二,他们无论反映什么,你都说,好的好的,首长,我会尽快向领导汇报.无论怎么难缠的老干部,你只要掌握了这两条,就不离十.

如何跟咱们的同事处好关系呢?

咱所总共十一个干部,外加汽车班十二个战士,对干部,保只要虚心请教,没有人不好意思不给你说.对战士,你可不要怠慢,他们手里握着方向盘,大小二十多辆车呢,有急事,打个招呼,啥事都给你解决了.原则上说派车得经政委和所长还有我这个车管助理,可你想想,有急事,是来不及走程序的.你比如办公事时,可以捎带办下个人的私事:换煤气,买袋粮,接个站,不就多踩一脚的事?可是如果你瞧不起他们,你办事时,他会给你出难题,说车坏了、没油了什么的,这里面学问大着呢. 我感觉年助理是我打开干休所的,心里不禁对他高看几分.瞬间就把他当成了导师,对他总是笑脸相加.你看,我马上就用上了. 买骨灰盒时,跟我去的是老干部的女婿.人都说,一个女婿半个儿,此话差矣.挑骨灰盒时,我真是开了眼界,没想到一个普通的小盒子,有些要上万块,据说是楠木的.在老家,给老人做棺木,最好的我只听说是松木的,最差的是柳木.没想到城里人,也一样讲究.老干部的女婿在骨灰盒上倒没太挑,选了一个适中的,却没有要拿的意思.我想他是害怕,比我大十几岁,还男人,让我瞧不起.我不想在他面前露怯,勉强抱着.刚穿过一条长着槐树的巷子,有一个年轻小伙从大杂院冲出来,拿着铁锹就来打我.我急着找那女婿,他躲到一棵槐树盾,好像要急于跟我撇清关系.我问怎么回事?我好端端走着路,你凭空就出来打人,是何道理?搞了半天,才知道人家怕我手里抱的东西给自己家带来霉运,忙再三解释,我是新手,办公事,请大哥谅解.我想下次就有经验了,得把这不祥的盒子拿布包着.一场惊吓,搞得我浑身是汗. 坐到车上,那女婿倒解释个不停,说什么今年是他的本命年,不能碰不吉利的东西,流年不利.我一句话都懒得接.想着这么一个男人,怕在单位也没什么担当,越想越瞧不起他.他还在一边讪讪地解释着,他没经过这事,一下子被吓蒙了.可他没经过这事,好像我就经过这事似的,真是的. 晚上政委让我跟他到太平间去,我嘴上说好,腿直打战.

太平间在附属一院一栋偏僻的平房里,天已经黑透,外面车水马龙,这儿甚是静寂.我跟政委并排走着,他高大,稍胖,背有些驼,走路晃着双肩.一栋平房里,只有一间亮着灯,一位清瘦的老人给我们开的门.政委说,这是家属让人换的衣服,你辛苦了.一切都准备好了吧? 老人接过政委给他的烟酒,笑着说,放心,人比平常还帅气. 我一听想笑,马上知道场合不对,赶紧闭了嘴.

你们还看人不?

我紧张地看着政委,希望他说不用了,可是政委说,看一下吧,明天校领导都要来,一点马虎不得. 老人拿着一串钥匙走在前,政委跟在后,我既怕走在后面,又怕在前面,可也紧紧跟着政委.进门时,手一把抓住了政委的后襟.

你害怕,就别进去了.

谢谢政委.

当我一个人站在外面,又后悔了,里面至少有灯光,还有两个人在身边.现在倒好,我一个人站在黑乎乎的地方,说不定这周围全是遗体呀.我忽然想起不知从哪看的,说一个女人从黑夜的太平间跑出来,遇到的第一个人,不管那人是谁,她都会扑到对方的怀里.忽然一阵声音响起,我赶紧往太平间走,眼前一片片白床单像雪花朝我扑来,政委跟老头儿都不在,我返身往门外走,撞上了一团黑影,我吓得大叫:政委,林政委,你在哪儿? 原来黑影就是政委,鬼知道他们怎么从门外进来了,吓得我嘴唇颤动不已.回去时政委说,这事以后会越来越多,第一次紧胀,后面就习惯了. 我嘴上说是是是,心里还是怕得要命.当我们走到校园主干道上,看到路灯闪亮,我的心才放松了,与政委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再回头望那平房,不远处有间婚纱影楼,再不远,还有一家川菜馆,在灯光下,跟那平房也就二三百米的距离.不知那饭馆和影楼的生意好不.

第二天,我们干休所全体干部战士提前布置了告别室,挂在室正中的老干部一身戎装的照片跟躺在鲜花丛里的他判若云泥.真实的人瘦得只剩骨架了.儿女们不时跟来人说着话,脸上没有伤感;我们工作人员更是,虽然胸前别着小白花,但不时也有笑声;告别的亲友和其他老干部,脸色倒是凝重,但也让人感觉好像就是来走个过场. 所长话不多,站在一边.不时跟来来往往的老干部示意,校领导来了,他一步不离左右.

我没想到我写的生平政委一字没改,他念时,在座的好几个,包括老干部的亲属都哭了,连我的鼻子都酸酸的.不过,进太平间抬遗体时,我不敢进去,借口去检查录音机,站在一边.可是我又怎么能躲得开呢,我站的不远处就是灵车.当所长、政委、年助理和财务助理抬着老干部的遗体往灵车里放时,我远远地站着,心里紧张得要命.这时,政委看我,我忙跑过去,握着担架一边,眼睛朝远处望着,感觉手里硬硬的,一看,原来老干部的脚露出了白布单,真是吓死我了.

火化时,我双腿直哆嗦.不知谁说,快,快看,人坐起来了.我赶紧闭上了眼.年助理真好,他是替我进去的.不过在火化单上,仍须我写上自己的名字,我手哆嗦了半天,那字写得跟小学生差不多. 城里火化遗体真不人性,我老家,给去世的人穿上寿衣,装进棺材,打墓时,墓道挖得深深的,里面还有暗室,棺材是放进暗室的,还点着灯.里面铺着地板.墓头,也要挂三晚上的灯,使去世的入夜间好回家.城里人去世了还要用火烧,真是残忍.

日有所思,晚间就做梦,梦见去世的老干部活过来了,说,我把他的腿抓痛了.我一下子惊醒了,妈说,怎么了,怎么了?我说了给老干部处理后事的事,母亲说,娃,人没了不要怕,你干的这是积德行善的事,他还感激你呢,怎么会吓你?母亲的话,让我心里一下子豁然,再赴理此事,心里也不害怕了.养牛就得对牛有感情,种地就要对地有感情,跟老干部在一起,就要对他们有感情,就当他们是自己的爹妈.你爹当队长,你以为全村人服他就因为他是队长?不是的,是他比队上谁都了解咱那儿,了解咱队上的人.摸不透,你队长就是个空架子,没人会服你.谁的心不大,谁不想指挥人?不要怪命不好,咱老戏上唱的好:姜子牙钓鱼渭河上,孔夫子在陈绝过粮.韩信讨食拜了相,百里奚给人放过羊.莫把穷人太小量,多少贫贱做栋梁……你好不容易考上军校,当了干部,这是咱祖宗修的业好,娃呀,要珍惜.睡了一夜,细思量,母亲的话虽哕唆,理却对.

妈非让我第二天晚上到十字路口给老干部烧纸钱,说这样,我晚上就不做梦了.我不干.妈瞒着我去烧了.不知是时间久了,还是妈烧纸管用了,反正,我以后再也没梦见老干部.

寄存骨灰盒,跑民政局,领抚恤金,终于忙完,我到干休所已经一个月了. 这时,我更不恨高红了,我如果像她那样在干休所待了四年,我也要想尽一切办法调离.四年呀,送走了多少老干部,跑了多少火葬场,为老干部供应了多少次鸡蛋,听了多少桩老干部家里鸡零狗碎的烦心事呀? 政委说,你最近表现不错,老干部家都表扬你呢.对了,你现在住在哪儿?政蚕一听说我妈帮我带孩子,提了牛奶和鸡蛋就要去我家.

只有一间房子,政委只好坐在沙发上.政委看了我们的房子和三家合用的厨房,一句话也没说.下班时,政委说,你孩子小,住到那边不方便,搬到办公楼五层吧,有一套房子,但你级别太低,所里锁了一间.小厅吃饭,厨房卫生间都是单独的,内室不小,阳台也很大.

妈一看房子高兴地说,你才二十四岁,吴助理都三十岁了,你比他厉害,好好干.

政委找了汽车班的六个小伙子帮我搬了家.

年助理把另一间的钥匙悄悄给了我,说,让大妈晚上住进去,白天你把行军床收起来就行了.

妈说咱不干那事,房子已经够住了. 我搬家那天,年助理正指挥着战士们搬东西,忽然说,你见过她吧?说着,眼睛示意我去瞧一个女中尉. 我一眼就断定她是高红.高红推着车子过来了,她跟年助理打招呼.我借故走开.她比照片漂亮.她看上去并没我想象的那么脸色好,姚政委我知道,毛病多着呢,就凭她那个马马虎虎的工作水平,我相信挑剔的姚政委对她不会满意的. 年助理说,高干事高升了,详细给我们分享下你的幸福? 就是忙,跟着学员出操、上课,家根本顾不上,说要小孩,也得等等了. 我就说嘛,要调到机关,学员队也是基层单位,那些学生,一个比一个事多,你肯定景多了,你看,脸色多不好.年助理说着,朝我挤了下眼.在余光中,我发现高红看了我一眼,她一定也知道我是谁,但是我们谁也没有主动开口.年助理刚要介绍,我扭过头对战士说,咱们走吧. 年助理在路上说高红瘦了,又说你看你比来时滋润多了. 我说哪呀!话虽如此,我心里还是高兴的.哼,等着瞧,看谁笑到最后,我就不相信我没有咸鱼翻身那一天.

至少目前,我就比你高红幸运,我有了房子,听说她本来在干休所有间宿舍,调走后,干休所让她搬出,现在和别人混住.想到这里,我心里平衡多了.

4 一晃,到干部晋职、调级、评定职称的时候了,政委说,你把咱们所干部情况全部搞清楚,千万不能漏一个.去年漏了刘助理,他差点把我吃了,后来虽补了,但是搞得我很狼狈,都怪高红,工作不仔细. 干部工作我没搞过,但是干部晋升政策我是知道的,比如说文职干部九级以下,都是三年一调,到八级须满四年,还有,晋升高级职称,对每个业务干部都很重要,如果有了副高职称,八级调七级就顺调,否则即便调了七级,也不能享受副师的待遇,戴副师的胸牌.干休所卫生所有六个医生,今年有三个人竞争副高. 高红真不是个好干事,我在野战部队时,看见过干部花名册,干部姓名、职务、任现职时间等,一目了然.随着干部职务升迁,花名册要经常更新.可是我翻遍所有柜子,都没找到这样的本子,我问政委,政委说都在高红那儿.一听就是一笔糊涂账.

我查看了所存的干部调级晋职命令时间,查到有限的几个,然后重制了新的名册,怕漏掉,又跟本人进行了一一确认. 三个晋高级职称的,我办得更是仔细,将他们的述职报告,发表论文,英语、计算机成绩,还有立功受奖情况、工作业绩等,一一准备好,按综合实力排好顺序,先给所领导做了口头汇报,然后所有资料交给每位常委,供常委们开会时研究. 我把新的干部花名册和老干部花名册给所长、政委各打印了一份,把压的命令全部交卫生所、军需办、财务办,该增加钱的,该提高待遇、发放相应军阶的,都给相关部门~一做了交代,忙了好几天,总算理清了头绪.

有天卫生所一位医生找到所长说,他已调六级了,结果昨天到医院看病,医生说没有接到命令,他还是八级.师职就是高干了,看病不用排队. 政委黑着脸,只说对不起.虽然不是我经手的事,我办妥后,又查出往年压的许多遗留问题,进行了一并处理.

调级关系到每个干部的大事,怎么能掉以轻心呢.

组工宣保一担挑时,因为身上的责任,我得看大量的文件,得懂干部政策,得熟悉干休所工作人员和老干部实际情况.我得带着老干部跳舞,得陪着他们去春游秋游,供应东西.在做这些时,我才第一次感觉自己真正走进了生活,才真正能挑大梁了.到地方跟民政部门、菜市场小贩打交道,也锻炼了我跟各类人交往的能力,这恰恰是我的弱项.

见了老干部,也不再低头走过,跟他们热情地说话,学着认公鸡母鸡,学着分鸡蛋,熟悉各类菜蔬的,跟着小贩们讨价还价,跟着老干部学听戏、钓鱼、下棋……我感觉所有的工作,并不是我想象的那么枯燥,相反,只要投入进去,也蛮快乐的.

老干部参加全校文艺演出,我站在主席台上给他们打拍子.第一次站在了全校的舞台上,我心里充满了自豪.我不知道高红在不在,是不是注意我,但是我是想见她的,我想,我比你干得好.至少在学员四大队大合唱的指挥台上,没有你.还有学校的校报上,我们干休所经我撰写的报道每期都有,干休所第一次不再被人遗忘了.

老干部支部学习,老干部春游,老革命给青年学生讲传统,电视、报纸上,干休所老干部活动比年轻的学生还活跃.

当我做完这些时,我感觉自己办事沉稳了,脾气也不急躁了.有时,我不无阴暗地想,如果高红还像她在干休所那样干,在学员队肯定不会有好结果的.

5

到干休所待久了,就体会到了它的诸多好处.比如有很多时间可以看书.看得多了,就想写东西.每次写完,我先给校报一份,再投到军报,没想到《走在人生的边上》,发在了《解放军报》.刚好总部要搞演讲比赛,学校拟选拔参加的苗子,趁此准备搞一台青年演讲比赛晚会,庆祝五四青年节.在全校范围内,抽了三人,协助校组织处青年办把关演讲稿.三人有宣传处校报编辑部的编辑于然,学员四大队的干事高红,还有干休所的我.我们的任务是从一百多篇稿子里选上十篇,先由本人演讲,选十篇登到校报上,再选五篇报到总部,由他们荐给军内外报刊. 赵干事已经上班,干休所领导同意我去机关帮忙.

组织处没有多余的办公室,我们临时在校报编辑部办公.王主编一个屋,于编辑和一个已经退休又返聘回来的林编辑一个屋.我跟高红共用一张办公桌,她去得早,理所当然坐到桌前了,我只好坐到桌子反面.因为腿没地方搁,我每次都斜坐着.王主编让于编辑把一个放满稿件的空桌子腾给我,于编辑说好,但半个月了也没动.六个学员队加三个附属医院、直属单位和机关,共一百一十篇稿子,我跟高红各看一半. 这是我第一次正式见高红.客观地说,她长得还算漂亮,也会讨领导喜欢,上上下下都蛮喜欢她的,唯一不足就是坐不住,文字就更别提了.她会不会写东西我不清楚.因为我们是来临时办公的,我除带了水杯和书外,其余东西都没带,带了也没地方放.我的半边桌子上,多一半还放了高红的东西.高红桌子上,放着小镜子、相框,还有巧克力、糖块什么的,每天一来,她就分给大家.林编辑是返聘的,她不穿军装,性格比较孤僻,听说是一位首长夫人,懂医,主要管二、三版,于编辑管一、四版.高红给林编辑送零食时,林编辑总蹙着眉摇摇头,低头继续干活儿.于编辑最爱吃,边吃边说好吃.里屋排版的小陈,也会得到高红的好吃的.给我,我也不要.高红有时会哼着小曲,林编辑看她一眼,她就停了.不一会儿又哼,林编辑就很不高兴,但也不说什么. 我以为在干休所工作了一年,我已经原谅了高红,但当她坐到我面前时,我感觉那股恨又像潮水般涌来.我想把一杯热水泼在她脸上,给她茶水里啐一口痰,甚至想揍她一顿,或者说话时,话里话外捎带着讥诮,可是我啥都没干.不但啥都没干,还跟她说话心平气和,因为我知道工作事大,一切恩怨在工作面前,都得让位. 她却不这样想,有时还故意挑衅我.比如有天,她忽然说,你给老干部处理后事还能睡得着不? 我反问道,你呢? 她睁着一双大眼睛说,我当然害怕了,所以我要调走.给你说,在千休所待四年,我人老了不说,都对生活没了. 我不再说话. 高红又说,那个破地方,就不是人待的. 林编辑咳了一声,高红止了一.

于编辑叫于然,大眼睛,一头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话不多,但声音动听.不知为什么,她对我一直有种敌意.比如,我跟她要信封,她头都不抬地说,没有了.林编辑对我谈不上好,但也不热情.在我要信封得不到时,她一句话没说,直接拉开她的抽斗把一叠信封递给我. 我选中的稿件里面没有高红那个大队的,也就是我曾经战斗的地方.

四大队共交了七篇稿子,只有两篇还算成形,但全是大话套话,言之无物.在最后交组织处时,我还是动了脑子.不报,怕高红说我公报私仇;报了,处长说我水平太差.因为我听说组织处这次要调入,有可能在我跟高红中间选.所以我思索再三,在呈报处长前,还是把那两篇稿子撤了下来.我选了七篇稿子,其中有我的一篇,名字叫《为霞满天我骄傲》,写的就是我在干休所一年来的真实体会.

高红报了多少,我没问.

组织处长拿到我们稿子后,说你们再把对方选的稿子互相看一下,淘汰一些,总数不要超过十篇,然后再送校报王主编统一审定. 说实话,我希望高红的稿子漏洞百出,这样,就可体现出我的水平了.可是遗憾的是,高红选的稿子逐真不错,跟我的不相上下,不但内容好,而且每篇几乎找不出一个错别字来.说是十份稿子,莫如说是十发头,打得我晕头转向.我怔了半天,最后又重读了三遍,决定拿掉两篇弱的.

因为下班前就要交稿,高红看得不认真,她一会儿翻这一篇,一会儿翻那一篇,好像都举棋不定.到下班前,我说,我换下了你交的两篇,你看看,是你送给王主编呢,还是我给王主编?她把撤下的稿子,看了半天,说,我送给他吧. 我说好.我说着,拿包准备下班.她却说你能不能把我们大队的稿子加一篇,撤下你的一篇,我们那么出名的大队,没一篇稿子,你怎么给政委交代? 我挑出四大队的七篇学员稿,说,你看看,这些稿子语句都不通,怎么上报?在她看稿子时,我扭身下了楼. 林编辑在旁边叫住了我,她提着毛料军服问我,干洗房今天开门不? 我说周三开.她唉了一声,没再说话.下楼,我看她提着衣服一会儿换到左手,一会儿倒到右手,便说我来提吧.她说不用,我说给我吧,我骑自行车了.军服都是冬装,至少有四五套,当然沉了.到车棚了,她说我拿着,你去推自行车. 我笑笑,说,自行车没气了.其实我没骑自行车. 林编辑要提,被我挡住了,她非要提,我们俩就共同提着袋子,穿过初春的校园广场.花园里开滴了花,海棠、榆叶梅,一树比一树漂亮.春天真好.我说.没有花草,春天就没啥可看了.林编辑接口道.没花草,还有水、鸟,还有天空、云彩呢,对了,还有地上的虫子呢.我说着仰起脸说,林老师,你看,那片云多美,像彩练.林编辑停下脚步,看了我一眼,说,我喜欢你乐观的性格,听说你跟爱人两地生活,一个人带孩子,真不容易. 我妈帮我带着,还可以.日子总是越过越好的.林编辑家在一区,她拿过衣服,我说,我明天帮你送到干洗店不就完了?放心吧,我家离干洗店不远.林编辑不好意思地说,这怎么行?我说顺手的事,再见.林编辑还要说什么,我已经走远了. 第二天我刚进卫生间,林编辑也来了,她好像是无意中说,帮咱们校对的老李给高红看的稿.高红文字不行,投的不少稿,都是我给改的,她来了,对我却不冷不热的,她知道我只是个返聘人员,对她没用,所以瞧不起我. 我看了她一眼,她拍拍我的手,说,事干好,心好,啥事都能办成.林编辑的一席话,在我脑子里转了大半天. 对了,这天还有一件事需提一下,我有了办公桌,是林编辑帮我腾出来的.事情是这样的.王主编进来看报纸大样时,发现我还坐在桌背面,说,于然,你怎么没有把桌子腾出来?于然笑嘻嘻地说,这几天忙,等这期报纸出来了,再腾. 林编辑这时忽然站起来,说,我来腾吧.这些稿子都是去年的,我先收进纸箱里,明天放库房. 王主编一走,林编辑果真立即收拾起来,我也跟着干起来.我俩不时地抬眼看一下对方,感觉好像心中有了共同的秘密.

下午刚上班,四大队的姚政委打电话让我到他办公室.我一听就猜出他啥意思,本不想去,但一想,他毕竟是我过去的领导,便说,现在手头忙,下班前过去.出了机关楼,我才想起应让稿子说话,又回去向高红要稿子.高红大概知道我要去哪,脸上掩饰不住笑容.

自从离开学员队,我再也没有回去过.四大队挨着网球场,学员们在里面打球,路边的月季红、黄、粉,参差不齐地开着,远远飘来一股芳香.我朝楼两边的宣传栏看了看,黑板报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字,歪扭不说,还一点美感也没有.这要是学员队比赛.肯定倒数第一.想当年,我办的板报哪次不是第一?新闻系的高材生连个黑板报都办不好,那不就蠢蛋一枚?我可不想把墙报办成老掉牙的报纸新闻摘抄,我有新闻摘 要,更多的是我们本大队的新闻,每周必换,有大队重要新闻,还有优秀学员感言.学员队没有报纸,黑板报就是门面呀. 现在这样的门面,姚政委心里是啥滋味呢?我暗自思付着,挺胸昂头迈进了学员四大队.正是下课时间,学员们三三两两出出进进,一见我,都不停地跟我打着招呼.曾跟我一起住过的空医系的孙蒙,跑过来说,李干事,你来了,到我们宿舍去吧,我们可想你了. 我摆摆手,忍着眼泪,朝一楼政委办公室走去. 姚政委个儿矮,偏瘦,戴副白框眼镜,人看着斯文,嗓门儿却不小,每次站到队列里,我老怀疑这声音不是从他嘴里发出来的.他此时正低头在写什么,我整了整军装,微笑着说政委好. 我想了一路他兴师问罪的样子,一定会狠狠骂我一顿,比如说我公报私仇之类的.想当初我休完产假上班,毕竟我还在他手下干了两个月,即便我马上要调走,至少面子上应客气一下,谁知他那开门见山,让我心如死灰.现在,他会如何骂我呢?

结果,大大超出了我的想象.

我说政委好后,他马上站了起来,要跟我握手,我一时没防备,怔了一下.还是接过了他胖乎乎的手.他个儿矮,手却很大.过去他手就这么大吗?我怎么没留意过. 快坐.宋助理,来,给李干事沏茶,这可是我从老家带的,绝对新鲜,安吉白茶,听说过吧. 政委,我来跟你谈谈咱们学员的稿子.我不想让他跟我套近乎,直奔主题.

急什么呀,来,先喝茶.听说你在干休所干得很好,还分了房子,出去都有车坐,不像咱们学员队,穷得只有学生了,我这个正团职的政委,都没车坐. 我笑笑,说,谢谢政委关心.学员的稿子真的有问题,语句都不通,或者想到哪写到哪.政委你是秘书出身,你看这样的稿子,换你,能通过吗?我说着,把稿子放到他跟前,接着说,当然,学医的学员不擅长写文学作品,所以就要咱们大队把关.其他学员队、各系把关都很严,护理系的干事几乎是一字一句给改的.政委,你可不能认为我是公报私仇,再说咱们没有仇,友谊长青着呢,我调到咱们学员队,还是政委您亲自从干部处接的我,我是知恩图报的人. 哈哈哈,怎么会,怎么会.姚政委笑着,把茶杯递到我手里,说,今天请你来.一来叙旧,再则请你亲自操斧,给咱们改出几篇像样的稿子来.咱学员四大队是一个英雄辈出的大队,在省上、全军都是挂上号的,这不只是个学校演出任务,而是全军的政治任务.四大队不发出声音,怎么说得过去?怎么给校领导、总部首长交代?你给咱润色润色,你看,文学,我不懂,那个高干事,也不行.刚才,我从窗里看你看我们的板报了,唉呀呀,一言难尽,咱不说了.改稿,你说怎么改,咱就怎么改.我给你找地方住,你就在这加班改,好不好? 机关那边还有事,我孩子还小.这样,政委,我对四大队是有感情的,我毕竟是从这出去的,你让空医系的孙萌找我,我知道她文笔好,上中学时,文章就上过《少年文艺》呢,再说她说普通话也标准,让她写,参加演讲,应没问题.还有,张鹏、李扬都很不错呀,为什么不让他们写?

孙萌?高干事说她通知了各队好多次,你说的这些人都没交稿呀.

她当干事快一年了,谁能干什么她都不知道,当得也太不合格了吧.亲爱的读者,写到这里,我不得不说,我不是神,也不高尚,这时,我的确是公报私仇了,原谅我,我真的很爱我的学员队,虽然我只在学员队待了两个月,可我能叫出全大队学员的名字,能知道他们每个人的爱好,还跟他们中的好几个都成了能说私话的好朋友呢.是谁让我离开了他们?我能不恨她?

果然,孙萌写的稿子不错,参加了校演讲比赛. 最终,我们推荐的五篇稿子,有两篇发在了《解放军报》,还有三篇发在了《解放军生活》上,校政委恨恨地把组织处表扬了一番,处长当然也表扬了我们.这些稿子里没有我的那篇,最后是我决定拿下了自己的,加了孙萌的稿.孙萌的稿刊在了《解放军报》,还到北京参加了全军青年演讲比赛,夺得了二等奖.我建议姚政委给孙萌报请三等功.姚政委说,没问题,你不是在组织处帮忙吗?给他们打个招呼,我们这边抓紧报. 孙萌是八个学员队第一个立功的,她高兴得抱着我儿子直转圈,吓得我妈说,姑娘,轻些,轻些,别吓着娃娃.我儿子非但没吓着,还咯咯地笑.

6

演讲结束了,文章也登出来了,按说没我们事了,高红也回去了,因为手头有王主编交我处理的一篇稿,我打算忙完再回所.

王主编交代的稿,是学校王政委的一篇理论文章,是宣传处几今笔杆子攒出来的.宣传处处长刚从国防大学博士毕业,一直搞干部工作,心里没底,就把此任务交给了王主编,王主编把我叫到办公室,让我看稿质如何. 我接受任务后,没敢轻意表态,两个攒稿子的,一个是少校,一个是中校,都是老江湖了,一旦意见不对,那肯定得罪人.我吃过晚饭,安排好孩子,到了校报编辑部,上网查了全军有名的学报和理论刊物,通过跟上面的文章比较,感觉这篇理论文章本身没问题,就是写的问题没特点,也就是说没有跟我们学员实际挂钩.如果从学校人才培养,特别是从政委一直强调的名校名系战略方面入手,会更好.

王主编同意我的看法,问我能否写.我说写没问题,只是情况不熟.王主编说,我请示了政委,这样,你先不要急着回干休所,扎扎实实集中到各学员队去调查研究,然后写出一篇有理有据的理论文章来.我说好.

接到任务,我才知道自己口夸大了,我除了写些新闻通信稿和散文、小说还有毕业论文外,理论文章,一个字都没写过. 愁得我吃睡不香,妈看着我,心疼半天说,要不,还是回干休所吧,干休所挺好的,有房子,出去还有车坐,冬天发白菜,夏天发西瓜,每月还供应鸡蛋肉之类的,又不忙,这是神仙过的日子.爱人跟妈一个意思.他休假了,正站在宽大的阳合上,比画着要把厨房和卧室相通的阳台包起来,说,可以种花种草.我说别,咱不会长期住这的,我调到机关,会分到经济适用房的,即便分不到,也会住更大的公寓房. 爱人望着楼下的汽车班,说,也是,楼下整天晚上车声不断,怪吵的.兴许你调到机关,认识领导多了,就有可能把我从外地调回来呢. 我说你想的美. 妈说当然要想的美了,想到了才能去做,你们总不能一直就这么分着呀. 一想起爱人的工作调动,我就头痛,说,行了,我去加班了.我去的是学员队,晚上学员队事少,我可以跟学员队干部聊天,有在的学生,也插空跟他们聊.

当然我还是先找的我的四大队.姚政委看我还没回干休所,对我更热情了,再三对我说,学校虽然有不少单位,但毕竟是教学为主,我深扎学员队思路是对的.然后问我要干什么,我说跟学员聊聊,他就不问了. 我一方面跟学员聊天,一方面又跟分到了三个附属医院的已经工作了的年轻医生聊天,问他们学到的知识和实际的应用情况,这么一来二去,一个月不觉间就过去了.我不听有领导在场的座谈会,不听别人介绍,全是一手资料,感觉这次收获满满,也对我以后创作积累了丰富的素材.

调研完,我用了十天时间,拉出了初稿. 王主编看完,说,不错,很不错.我听到这话.心想肯定没写好,感觉辜负了他的信任,我说我明天就回去了,感谢王主编的信任. 王主编说,就是写得挺好嘛,当然问题是有的,观点提炼得还不够,但是材料翔实,论据充分,是一篇好稿的胚子.标题要新,标题新,才能给材料内容增色,增强内容的感染力、说服力.你看,文中的一级标题,要语句对称、均衡、和谐,符合人们传统审美习惯.二级的可以参差不齐、错落有致,运用得好,同样能够给人以美感.对了,你对校报的编辑工作,有什么想法?放开来,讲一讲. 这一说,我来劲了,我说我这次到学员队和几个附属医院调研,好多学员都说咱们这次连续发演讲稿很好,每期有延续,大家就不得不看,而且咱们的主题又紧扣强军建校.下一步,咱们把学员队工作放在重点,这是咱们学校的重点工作嘛,比如,每期开个栏目,就叫“我们的学员队”,讲故事,讲见闻,讲感想,什么都可以.

好,那你先不用回去,负责这个栏目的约稿、编辑,好不好?

当然好了,这个事我轻车熟路.结果,老司机偏走了麦城,现在一想起,后背还会骤然发凉.

7

政委的稿子,王主编修改后,我又细细看了一遍,改得真好,特别是大小标题,对偶、工整又严谨.我看了三遍,感觉没问题,打印好后,交给了王主编. 我们校报一版决定全文刊登.一般每期报纸王主编看后,再由主管我们的宣传处处长把关,然后发排复印.

可这次稿子署的是政委的名字,所以处长看了,政治部副主任和主任又细细审了,层层领导都签了字,让我对文字,特别是发在头版的字敬畏得不行,所以下厂前,我又从头到尾反复看了好几遍,才交给排版的小陈.对了,我原来就说过,于然编辑头版和四版.

于然说这一期稿子都是你看的,我这个责任编辑好轻松呀. 我说,你再看看,你是责任编辑嘛. 报纸核红都是你核的,我就不看了,经了那么多人的手.于然说.

结果,还是出了问题.还不是当时发现的.我们每期报纸要给总部、省军区协作办、各大友邻单位寄,还要给各下属单位发,谁料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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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腹腔镜外科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