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亚细亚吧类硕士学位论文范文 和去亚细亚吧,去买一条新裤子类研究生毕业论文范文

本文关于去亚细亚吧论文范文,可以做为相关论文参考文献,与写作提纲思路参考。

去亚细亚吧,去买一条新裤子

甄明哲,90后,外国哲学硕士,有短篇小说见于《青年文学》《小说选刊》《作品》《牡丹》等刊.

l

早上起床的时候,已经九点半了.我找了条皱巴巴的裤子穿上,好赶上体育课.这是我唯一的一条运动裤,只有踢球的时候才会穿.老崔说它破了,我真有点不信.我对着窗前的光线仔细地检查了一下它,看到一条裂纹从裤裆延伸到屁股,几乎能塞下一个拳头.在此之前,它一直放在衣柜里,我真搞不懂它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

裤子没法换了,我只好找到了一条短袖,先穿上再说.短袖是新的,刚买了半个月.那天我把它穿回寝室,心里有点得意,可室友却什么也没说.他们把脸对准了手里的,好像什么都没发生.几只苍蝇撞击着电灯棒,发出了轻微的碰撞声.只有老崔闷声闷气地说了那么一句: “你这衣服,不好洗.”

“你说什么?”我咽了口唾沫.他站了起来,伸手捏住了我的衣领,食指和拇指来回在上面揉搓着.他肥胖的手指黑乎乎的,在衣领上留下了一个手印. “你这衣服,一洗就不能穿了.”老崔的眼睛看着我,一副早就知道了的样子.他的眼睛又黑又深.

我什么都没说.我不知道这家伙是不是存心的.买衣服那天,我刚拿到的工资,六百块钱.还给厨房的师傅四百块后,还剩下两百块.晚上,我们一起逛了学校旁边的服装店,他给我挑了这件衣服.我对这件短袖还挺满意的,搞不懂老崔为什幺总找我茬.

事情就是这样.有一天,老崔突然问我: “你怎么整天就穿这一身衣服?”

我不是第一次被别人这么问了.我愣了一愣,低着头看了看自己.我看到红色的短袖贴在身上,已经湿透了.它原有的颜色已经褪去,不像以前那么鲜艳了.没错,我大二了,仍然穿着高三时买的衣服.我还记得买这件衣服时的情景.

那天,我的母亲刘彩霞说: “走,咱们买衣服去.”我问买什么衣服?我不缺衣服.那年夏天,炎热让人不停地出汗,而我总穿一件白色短袖,翻领的那种.白色的领子上有一道蓝色的细线,用来装饰.那是我的校服,背后还印着五个蓝色的字,河上街高中.我觉得挺好,整天穿着它. “天热了,咱们去买件衣服.”我妈一边收拾挎包一边说, “挑件红色的,你就要高考了.”

我的衣服总是刘彩霞买.没有人像她那样了解我身体的尺寸,她准确地记得我脚掌的长度、我的腰围和身高.除了裤子以外,她带回来的衣服都还合身.有时候,衣服穿在身上难看了一点,她会说,去换换吧,换个颜色.我说不用,穿着就上学了.我不在意衣服的颜色,我觉得挺好.

从人民公园再往北走,就到亚细亚了.亚细亚离我们家不远,我们是走路去的.路上,我们没有说太多话.她问最近我有没有好好补习数学,我说一直茌学,她就没再讲话了.我们一起走过了建设路,走过了文化路,最后走过了以前的棉织厂.曾经的棉织厂现在是一座非常漂亮的小区了.

拐过尽头的弯,道路更加开阔了.道路左边,巨大的广告牌高高地悬挂着.玻璃橱窗里,银灰色的模特们或站或坐,表情看上去非常冷漠.刘彩霞仿佛没有注意到广告牌和橱窗,没有看到模特身上好看的衣服,而是夹着包匆匆走过.我们没有说话,我知道只要走过这条八百米长的街道,就可以到亚细亚了.亚细亚是一个令人放心的好地方.那里的东西永远是那么便宜又实惠.

我还隐约记得第一次来亚细亚时的情景,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我还可以被我的父亲王贺山抱在怀里.他的脸上洋溢着饱满的红色,冲着电梯指指点点. “看见没,有五层.”他激动不已地对我说.整个下午,在热闹的人流中,我们坐着电梯上上下下,反复地进行着这种愉快的游戏.电梯的运转让我发出了惊喜的尖叫声.有至少八百人和我们一起,体会着电梯带来的持久快乐.

而我的母亲刘彩霞就更加风光了.她穿着蓝色的制服,头上戴一顶白色的礼帽.帽子上用红底写着“亚细亚”三个的字.她右边的肩膀上还披着一条红色的带子,上面同样用的字写着“亚细亚欢迎您”.刘彩霞面带微笑,微微地露出一排牙齿.微笑让她看起来训练有素.她很自在地站在柜台前,招呼着不断涌来的人流.她轻松又愉快的模样让我觉得好像亚细亚是我们家自己开的一样.

亚细亚已经到了.我们来到了一楼,大厅里堆积着很多衣服.衣服散发着一种浓郁的旧味儿.灯光有一些昏暗.很多金的纸牌竖立在衣服当中,写着“大减价”.我看到有很多人埋头在衣服中间执着地翻拣着.他们皱着眉头,脸上的表情看上去有些急切.他们不停地把衣服抖出来看看,又皱着眉头扔回去.有时候,他们会对着一件衣服看上好半天,用脖子夹住衣领在自己身上比画一下.

我看到他们为此犹豫了很久.

我也挑了一件衣服,看着倒挺合适.它是红色的,我觉得还挺好看的. “多少钱?”我妈问.“六十九.”服务员回答.我朝服务员看过去,她看上去根本不像是一个服务员.她的头上没有白色的礼帽,身上也没有红色的带子.她只是穿了一件粉红色的短袖而已.我看到在短袖的下面凸显出了内衣的形状.我没有再看她了.

“一件短袖这么贵吗?”刘彩霞低头谠.灯光照在她的头发和肩膀上,把它们都压弯了.“都是这个价钱.”服务员继续说, “已经是减价了.”刘彩霞捏起衣服的领子,把眼睛凑过去仔细地看了一遍,接着又把我推到镜子前面. “穿上去试试吧,”她说.我看到镜子里的自己,看到自己身上的河上街高中校服歪歪斜斜,领口的扣子敞开着.

我把它脱下来,穿上了新衣服.它穿在我身上看起来还不错.我还没有穿过红色的衣服.刘彩霞看了我一会儿,我看了看她,可刘彩霞并没有再看我了.

她把头低了低, “多少钱?”她再次问.“六十九.”店员又回答了一遍.刘彩霞掏出了钱包.那是一个绿色的人造革钱包,鼓囊囊地装着优惠券和会员卡.把这些卡片用手指撇到一边,终于露出了里面薄薄的几张钱.她先是拿出了一张五十的,接着又拿出了一张十块的.她把那张五块的拿出来后问我,有没有四块零钱.我说有,从口袋里摸出了四个硬币.硬币在我的手心,是温热的.

离高考还有两个月,我就把那件衣服穿上了.没过多久,衣服后面再次出现了白色的汗渍,一圈一圈的.有天放学,我再次经过了亚细亚.坐在公交车上,我远远地看到了三个金色的大字下面拥挤着许多人.我早就听说,那里开了一家新的快餐店,卖炸鸡和汉堡.看来是真的了. “亚细亚刭了.”售票员说.

公交车缓缓地停靠在路边.在窗外,我看到了一个的大大的M,像一道金色的拱门.在拱门下,拥挤的人流不断变换着形状,伴随着音响里的音乐吵闹不止.这个场面让我恍惚间想起许多年前亚细亚开业的盛况.

我看见有一个红头发,红鼻头的小丑坐在炸鸡店门口,伸出了长长的胳膊.许多小孩把它围了起来.他们的手里拿的冰激凌是我从来没有见到过的.我专注地看着窗外的景象,回过神来,发现公交车上的其他人也都和我一样张望着.我们专注地看着同一个方向.司机和售票员也都在看.

我们看到一个人从快餐店里走了出来.她穿着红黄相间的制服,头上戴着一顶红色的带有翅膀的帽子,手里握着一叠红红黄黄的彩券.天气这么热,她还戴着一双白手套.她径直走到了公交车的窗口,对售票员说:

“这是我们的优惠券,麻烦您分发一下.”

她竟然说了普通话.我头一次遇到有人在大街上说普通话.在我的意识里,普通话是在课堂上说的,是电视里的人说的.现在,这家快餐店的服务员,竟然在大街上说起了普通话.她清脆干净的声音像一件异物掉落在公交车的空气里.

车里非常安静,发动机空转着.

一只只胳膊无声地伸了出来,接过了优惠券.我看到旁边的一个年轻人的屁股离开了座位,急切地伸出胳膊.他从一开始就保持着这个姿势,一直伸着胳膊,直到最终如愿以偿.他接过优惠券后立刻把它对着窗户,借着路灯的光去看上面的内容.我也拿到了,看到那上面印着可乐、汉堡和鸡翅的照片.它们在照片里看起来就和在电视里一样.优惠券上还用红色的数字写着.我反复地把看了好几遍.那些数字像味道很苦的什么东西,被我反复品味咀嚼,像嚼着一块怪味的口香糖似的.看过之后,我悄悄地把它放在了地板上.我知道自己和这件事已经没有关系了,所以转移了视线.我抬起头,看到了亚细亚大厦像往常一样矗立在城市的暮色里.

亚细亚,三个烫金的大字,看上去仍然是那么壮观.我想起来两个月前,刘彩霞带我在这里买衣服时的情景.那时候没有人知道这里会开一家炸鸡店.那天,亚细亚正在卖掉最后一批积攒的衣服.我们买完衣服已经是黄昏了,刘彩霞带着我匆匆地离开了那里.我穿着新衣服,感觉到夏天的凉风清爽怡人.我没有看到母亲的表情,只是觉得她没有说话,就像我们来的时候也没有讲话一样.

2

我曾经有过很多新衣服.那些衣服很时髦、新鲜,款式木俗.我甚至有过一套西装,配一条红色的领带.小学毕业合影留念时,成套的西装让我成为全班的焦点.我还记得班主任伸出手指捏了捏西装的袖子,他把手缩回去的时候拇指和食指仍然捏在一起,仿佛在回味残留在指尖上的触觉.

“料子真好,是你妈买的吧.”我听到她这么说.

我有过很多条牛仔裤,从初中时,我就穿上了牛仔裤.我喜欢它粗糙的质感,让人觉得非常酷,就再也没脱下过.好像是突然有一天,刘彩霞对我说,上街买条裤子吧,我说用不着,我还有挺多裤子呢,我有那么多牛仔裤.可她却说,你没裤子穿了.我不知道她干吗这么说.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不向往常一样,从亚细亚给我带回来一条新裤子.

王贺山从来不管我穿衣服的事,他只知道买影碟看.他买过各种各样的影碟,战片、恐怖片,还有数不清的僵尸片.上中学之后,刘彩霞为此和他吵了几次架.刘彩霞从那时开始给我买各种各样的辅导书,英语辅导、政治辅导、数学辅导.这些书塞满了我的书架,让我过上了一种被书辅导的生活,而以往刘彩霞是从来不买这些东西的.

那年冬天,我终于知道刘彩霞不再是亚细亚的服务员了,她的新工作是在塑料袋厂打塑料.王贺山也不再买影碟了.他买了一辆红色的摩托车,有时候会去火车站拉客.我逐记得那辆红色的摩托车发出了令人兴奋的“突突突”的声音.王贺山得意扬扬地指了又指,告诉我哪个是火花塞,哪个是发动机,哪个是后备箱.

有天我回到家,裤子全湿了.虽然我打了伞,可裤子和鞋都湿透了.我打开了笨重的衣橱,闻到一股布料和樟脑的味道.我埋头在里面翻了一通,可什么都没找到.衣服都是刘彩霞整理的,我不知道她收了起来还是怎么回事.我找了很久,只找到了几件衬衣、几条袜子和白色的背心.除此之外,整个衣柜空空如也,看起来就像一个人饥肠辘辘的肚子.

一条裤子都没有.我于是喊道, “爸,给我找条裤子,我没裤子穿.”我身上的裤子已经湿透了.

“你说什么?”王贺山从沙发上站起来,踩着拖鞋,一下一下地踩过来,像划着两条船.他打开衣橱,把脖子伸进去.他伸出手臂,把挂着的两件衬衣像窗帘一样掀开,脑袋从其中探下去. “你的衣服呢?”他边找边说,双手在柜子里翻来翻去.他找到了几个衣架,但没有什么新发现.接着,他打算在抽屉里碰碰运气.抽屉被拉开时发出了沉重的响声,向他展示了几件毛裤.王贺山几乎把整个身子都探进了衣柜.

“你的衣服呢?”王贺山缩回头,眼睛里带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天真. “真的一条裤子都找不到了?”他看着我这么问.他试图去打开衣柜最下面的一个抽屉.木制抽屉发出了吃力的摩擦声.王贺山龇牙咧嘴,终于把它打开了.里面放着的是一件制服.它是蓝色的,叠得整整齐齐.印有“亚细亚欢迎您”的红色带子也叠得整整齐齐,放在衣服的上面.王贺山咕哝了一声,用力把抽屉往回推.他龇牙咧嘴,终于把抽屉阖上了.

“要不,给你妈打个电话?”他说着往电话机旁边走.

“算了吧.”我说.王贺山已经走回了客厅了,一边走一边用手挠着脑后的一缕头发. “你怎么会没有裤子,你没裤子怎么不告诉我?”他边走边说,像是在自言自语.他坐在了沙发上,沙发舒缓地发出一声长叹.他的脚也放在了沙发上,接着整个身体都躺到上面去了.他看起了电视.他的手把遥控器拿起来,换了一个频道又松开了.

我听到电视里响起了一个女人撒娇的声音“再给人家买一个包包嘛”.然后传来了男人的叫骂声.我一直听着电视的声音,不知道自己该干点什么.过了一会儿,我听到客厅里沙发的摩擦声,王贺山像是有了个新主意.他重新站起来,为自己的新想沽兴奋得满脸通红.我看着他踩着拖鞋,兴冲冲地去了房间.我搞不懂他要干什么.

他站在床上,把它搬了下来.

那是一台红双喜牌电暖炉.冬天,我们家靠那玩意儿取暖.他把塑料薄膜摘下来,薄膜上的灰尘扬了起来,落在了桌子上,看上去像是长出了一层绒毛.他把电暖炉插上电源,机器咯吱咯吱地响了起来.他不停地搓着手,对我喊道:

“快,快,把你的裤子放上去!”

虽然是夏天,但那天下着雨,有点冷,风像一个接一个的陌生人穿过客厅,看了我们一会儿后又一个接一个地离开了.烤炉发出嗡嗡的声音,裤子吱吱叫着冒白汽.我坐在旁边的一只木板凳上,觉得身体靠近炉子那一半很热,而另一半挺冷.就连我的手也是一只热一只凉.王贺山躺在那儿看电视,看上去为自己的绝妙主意感到非常满意.

裤子半干不干的,下午的时候,我就穿着它去了学校.晚上回到家,王贺山似乎已经等待了许久. “去房间看看.”他这么对我说.我注意到他的眼睛还是亮晶晶的.刘彩霞那时候还没下班.她总是这样,因为加班时的工资比平时高一些.雨已经停了,电风扇还在头顶旋转.王贺山看着我,脸上充满了某种期待.

我走进自己的卧室,看到了那个老式的木质大衣柜,看到了墙上贴的世界地图,看到了摆满三年高考五年棋拟的书桌.书桌上有一个黑色的袋子,看上去脏兮兮的,有一些泥点.我看到袋子上面印着三个红色的字,阿迪王.我打开袋子,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

那是一条黑色的运动裤.

它摸上去很舒服、很薄,哪怕是炎热的夏天,也可以穿上它.我找到了吊牌,的位置被用条码贴上了一个新的.上面印着四十九.我想起来这个袋子很熟悉,我应该在哪里曾经见到过.我终于想了起来.

我们家门外有一条通往河堤的马路.有时候,我们晚上会去那里散步.那儿有许多甩卖衣服的摊位,有些老板和我的母亲刘彩霞认识,也有一些老板原来是棉织厂的工人.我记得他们的腰上都缠着黑色的或者褐色的腰包,用扩音喇叭反复播放自己录下的声音:

“好消息,好消息,耐克阿迪大减价……”

无论如何,这是一条新裤子.我坐在床上,脱掉身上那件已经发臭的裤子,把脚放进了新裤子的裤筒里.它真的很轻,我轻而易举地穿上了它,尺码正合适.我记得那是高二,一个多雨的夏季.事实证明这是一条很好的运动裤,一直被我穿到了现在.

3

离十点只差十分钟,体育课十点五分开始.操场离寝室很近,想到这儿我觉得有些好受了.我有意避开上学的人流,这或许有点可笑.我走在路上,像走在滚烫的水里.对我来说,每次步行都是一场前所未有的折磨.

路上没多少人,但我还是选择走对面的花园.花园又脏又旧,低矮的植物上缠满了被人丢弃的塑料袋.一些老人在铺着鹅卵石的小路上走来走去.我看到他们一个个都光着脚,光滑坚硬的鹅卵石似乎让他们觉得挺舒服.

我在长椅上坐下来,若无其事地看了看四周.没有人注意到我.我低下头,把多出来的裤脚往里掖了一掖.从寝室出来之前我已经掖过了一回,但现在它们又掉了出来.我不得不这么做,因为裤脚足足长了十公分.我的母亲刘彩霞精准地掌握着我的身高和尺码,但一条由她买回来的裤子就是如此.

我把裤脚往里面折了三次,这样它就不大容易掉出来.但折过之后,裤脚变得沉甸甸的,让人不敢用力气走动.曾经有几次,裤脚不知不觉间甩了出来,被我踩在了脚底下,多余的裤脚甚至从脚后跟包住了半只脚,让我在马路边摔了一跤.渐渐地,我养成了小心翼翼走路的习惯,那种感觉像走在沼泽地上,生怕陷到泥坑里去.

十点钟的太阳灿烂无比,我感到汗水全出来了.我走了一步,又走丁一步,接着又是一步.我头晕目眩,大汗淋淋,像刚从水里拎出来.我觉得裤子在一直往下掉,像有两只手把它们用力地往下扒.我吸了口气,看到风从高大的杨树中间穿过,把满树的叶子翻转了过来,那些快速抖动的叶子看起来白花花的.

我看了看时间,十点零一分.我咽了口吐沫,把双手放在皮带的位置.这个姿势多少有些不太雅观,但我不得不这么做.我解开皮带之后,重新把它扣上,往里多扣了一个扣.扣好皮带之后,我尝试着继续往前走,不敢走快也不敢走慢.我把双手插在裤袋里,从口袋里提着两只裤筒,好不让它们掉下去.

我当然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刘彩霞准确地掌握着我的腰围和身高,但她却买不到一条合适的裤子,我完全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儿.从上初中开始,她总要把我的衣服买大一号.每当我问她时,她的脸总会微微泛红,同时又颇有点儿自豪,又像是在安慰自己似的说:

“大点儿好,你还能再长个儿.”

我所有的裤子都长十公分,而裤腰总是收不紧.我总觉得裤子里还能再装下另外一个我.刘彩霞对此熟视无睹,她认为这条裤子还能再穿两年.在我十九岁上了大学之后,她固执地认为我还能长高.可是我的身高很久都没发生什么变化了.后来我不再跟她解释了,解释没什么用.

女友等我半夭了.她站在一个包子店门口,正把钱递给小贩.她穿着淡绿色的紧身裤,看上去非常利落.她转过身,朝我一笑. “快迟到了.”她说着话,把装着包子的塑料袋塞进了我的手里.塑料袋湿漉漉的,有一些滑.接着,她又递给我一杯豆浆.

“你还没吃饭吧?”她问我.

但这时我发现自己没办法走路了.我右手拽着塑料袋,左手握着塑料杯,而塑料杯里的豆浆好像越来越烫了.我用右手托了一下杯子的底部,好不让它掉在地上.我要十分小心才能完成这个动作.我举着袋子和杯子,把两个烫手的东西高高地举了起来.我非常努力地举着它们,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你觉得我的裤子怎么样?”我问.她低头看了一眼回答, “不算太坏.至少比上次那件好看.”

豆浆越来越烫了.

我把左手想象成是别人的手,这样它就不会那么疼了. “你真的觉得还行吗?”我又问了一遍.我注意到上节课已经下课了,越来越多的人从教室走出来.他们朝我们迎面而来.我突然觉得狼狈极了.我怀疑至少有一半的人正在盯着我看.至少又有一半的人在冲我指指点点.我感觉到自己甚至能听到他们讲话.

看啊,看那个人,他们说,看看他腿上的裤子.

“怎么了?”女友把手放在了我的胳膊上,突然说: “你干吗那么怕见人呢?”她脸上的表情困惑而不安,看上去非常关心.我知道她很在意.她是个很在意细节的人,哪怕连买一支发卡都会精挑细选.她的衣服多得衣柜都装不下了.事实上,除了一同参加的读书会,我们几乎没有任何相同之处.我还记得上次那件事.

那天读书会成员聚餐,她在寝室楼下等我.看到我的衣服之后,她皱起了眉头. “快上楼,换件衣服.”她盯着我说, “你穿成这样怎么出去?”我不得不告诉她,我没有衣服可换了.没错,那时候是黄昏,我的裤管里吹着冷风,远处的橱窗里照耀着霓虹,而我穿着我仅有的衣服.她穿着一身连衣裙,可以说是盛装出门.

“走吧,咱们去买衣服.”

“聚会呢?”我问.

“不去了.”她叫了一辆出租车,拉开门坐在了前排.我条件反射似的摸了摸裤袋里的钱包,钻进后座的时候脑袋撞了一下车顶. 8去哪里?”司机一边问,一边从反光镜里看了看我.我转移了视线,听见她说: “去亚细亚吧,去买一条新裤子.”我没有说话,感觉到车子启动了. “去聚会吧.”我说.

我几乎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也看不到她的表情.她没有讲话,我也不再讲话了.车里凝固的空气混合着汽油味儿.我把车窗摇下,风从马路上灌进来.

十分钟后,我们终于到了.亚细亚只是一个地名而已,车门外矗立着的是一座很漂亮的大厦.女友挎着包,一路穿过化妆品、黄金和柜台,上了二楼.我在后面跟着,没有一句话.她径直走进看到的第一家服装店前,对我说: “就这家吧.”我跟着进去了.

“你穿几码的裤子?”她随手从衣架上挑选着,问我.

“不知道.”

“不知道?”她惊异地转过脸.灯光下,我看到了一张混合着些许怒气和吃惊的脸.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 “算了,我大概能看出来.”她低头把我打量了一番,随后略一迟疑,拎出几条裤子塞到了我的手里.

“试试吧,挨个试.”

我没有看她的眼睛,也没有看裤子上的吊牌.有些迷茫地观望了一圈之后,我终于找到了试衣间的位置.我走了进去,关上了门.试衣间很局促,墙上镶着一大块镜子,我把裤子挂在衣钩上,开始脱掉自己的裤子.我并没有骗她.我隐约记得,刘云葭说过一次,我穿三十二码的裤子,但是不敢肯定.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生气了.

脱裤子的时候,我发现头顶有一束射灯打下来.那是一盏极细极亮的灯光,照亮了试衣间里的一切.灯光下,我看到自己的裤子竟然是这么的破旧.它布满了难以抚平的皱纹,最表面的一层布料已经变得毛茸茸的,像一张老狗的皮.两块大腿的位置褪掉了颜色,已经快磨透了.甚至连织成布料的白线都一清二楚地绽开了,像老人的胡须一根一根地绽开了.我不敢相信它竟然已经这么旧了.它看上去就像是一件垃圾.

我还以为它能再穿两年.

在它旁边,新裤子散发出商品特有的新味儿,看上去棱角分明.我把它放在拖鞋上,这样就不会弄脏它了.我小心地伸进去一只脚,然后把裤筒往上提.裤腿很紧,慢慢地抱住了我的小腿.我把另一只脚也伸进了裤筒,用两只手拽着裤腰往上提.

从头到脚,我感觉自己出了一身汗,汗像胶水似的黏住了裤子.我用力地把裤子往上提,提过了膝盖,提到了大腿,最终停留在了大腿那里.我再也提不上去了.我已经没有力气了.

我抬起头,看到了镜子,看到里面有一个精疲力竭的人.他双手抓着裤子,瘫倒在塑料椅上.他的姿势看起来狼狈而滑稽.

灯光照亮了他的脸,他的脸湿漉漉的,看上去非常白,像嫩豆腐一样白.他的眼神烟灰一般空洞无神,额头上布满了细小的汗珠,密密麻麻的.我还看到了他嘴上那些稀疏的、似乎从来没有打理过的胡子.

它们像野草一样稀稀落落地扎了出来.

4

“你穿了牛仔裤.”

胖子老远就瞧见我了,他的声音被风吹过来,带着一股被太阳晒伤的塑料味儿.他穿着整套的黑色运动装,脚上踩着一双橘色的双星牌足球鞋.他迈着两只脚朝我走过来,得意扬扬地向我宣布:

“教练不让穿牛仔裤,你要完蛋了.”

我懒得搭理他.我们面对教练,在操场上站成一排.在我头脑里打开了一架不存在的摄像机,镜头依次闪过了我们的身影:运动裤——运动裤——运动裤——牛仔裤——运动裤…一我不再是我,我已经变成了裤子.

我想起初中的时候,所有人都穿着牛仔裤踢球.我们总是一下课就在没长草的操场上飞奔,从这头跑到那头.操场是用燥渣铺成的,跑起来尘土飞扬,连一根草都没有.那时候,我不记得谁穿了运动裤.穿牛仔裤踢球怎么了?我在脑子里想.

教练没说什么.他皱着眉头看了我一眼,没有说什么.我觉得他知道踢球和裤子根本没有关系.实际上,我的技术在十几个人里是最好的.我们像往常一样开始比赛.一开始踢球我就管不了那么多了.

我感觉风在我的耳边吹得很快.

胖子带着球,冲我过来了.我知道该怎么做,我紧盯住球,伸脚把它挡住了.我稳稳地护住球,整个身体贴住地面,这样可以让我的重心很稳.胖子倒在草地上.他倒地的时候大吼了那么一声,然后像一袋粮食似的扑倒在地发出了沉闷的声音.

我又过了一个人,但后卫堵在了我的面前.我用左脚把球一拨,接着一扣,刹那间,整个球门完全暴露在我的眼前了.球门一览无余,唯有守门员站在空旷的球门.现在,抬脚射门对我而言轻而易举.我扬起腿,照准球侧后方的位置,狠狠地抽过去. ——膨! 皮球飞入死角,打在球网上掉落在地.守门员兀自半张着嘴一动不动.但我没有听到欢呼声.我转过身,看到所有人都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像一根一根的角旗杆.他们的影子在草坪上拉成了一条一条的.他们睁着各自的眼睛,呆愣愣地朝我看过来.我想他们都被那声巨响给卟到了. “怎么啦?”我问胖子.

“你的裤子炸啦.”胖子有些目瞪口呆地说.

我扭着身体往下看,看到了自己光滑的大腿,再往上是蓝色的内裤.它们暴露在阳光下,而裤子几乎全飞掉了.从右侧屁股开始,一直到大腿,整个裤子炸开了,那样子像是被狗咬了.我怔怔地低头看着,不敢相信这竟然是真的.

“肯定是刚才用力太大了.”胖子说.

我站着没有动,我不知道自己该干点什么.我朝球门摇摇晃晃地走了过去,把屁股对准了操场边缘的围墙.在那个方向上没有人.犹豫了片刻,我坐在了地上,把屁股尽可能地全遮起来. “把你寝室钥匙给我,我给你拿裤子去.”胖子擦了把汗,冲我伸出了胳膊.我把钥匙给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但他已经离开了操场,上了一辆自行车消失了.

我把两腿伸平,紧紧地贴在草坪上.

塑料草尖扎在腿上,像是在咬我.我手撑着身子,看他们踢球.比赛继续,他们踢着球,好像没有人注意我.我用两只手杵着地,向场外移了移,终于把自己从球门那块地方移开了.但我不知道接下来要干点什么.隐隐约约,一种不祥的预感升腾了起来.我已经懵掉了.我搞不懂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我又想起了那天买裤子的事,我已经停不下来了.

那天,我从商场出来,和女友一起走在夜色里,我穿着她给我买的新裤子.我记得收银的阿姨打量了我好几眼,最终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小伙子好福气.

新裤子在我身上非常舒服.

它既不会很长,也不会很紧.走起路来不会让我觉得小腿被包住了.腰围也合适,不多不少地刚好放下我的屁股.像周围所有人一样,我正常地穿上了一条正常的裤子,正常地走在了街道上.夜晚的闹市人流汹涌,他们每个人都穿着让自己感到舒服的裤子.那么多的裤子从我面前走过.我的脑子里全是裤子.我仿佛有十年没有穿过这么舒服的裤子了.

但我应该不舒服.

我们在快餐店吃了汉堡,我付了账.当我嘴里咬下汉堡的时候,想到这是自己第三次吃汉堡了.吃完汉堡,我们还看了一部电影, 《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两次都是我付的账,这让我感到有一点信心了.她回寝室之前看我的眼神显得很高兴. “怎么样,把它丢掉吧?”她踢丁踢我手里的袋子,那里面装着我换下来的旧裤子.

“还是算了.”我说.

“你还打算穿?”她用一种近乎恐惧的眼神看着我.

“你还打算穿?”她再次问.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自上大学以来,我还从来没有丢过一条裤子.刘彩霞给了我不乱丢东西的良好习惯.她甚至保存着我初中时穿的秋裤.我不知道扔掉一条裤子到底是否正确.我犹豫着.我知道我不能犹豫.夜里的风吹过来,周围一个人都没有.从寝室的楼上传来了什么人欢乐的笑声.

我感到一阵发冷.

回到寝室时,时间已经过了凌晨一点,室友已经睡着了,像死猪一样睡着了.只有老崔在玩游戏.看到我进门,他上上下下把我打量了一番,问: “你买了新裤子?”我没有回答他. “你女朋友买的?”他继续问.我没有回答. “那肯定错不了.”他自己回答了自己,然后把头重新转向电脑,开始玩游戏了.

我没有脱衣服就躺在了床上.我觉得灯光有些刺眼,就伸手把它给关了.我听到老崔敲击键盘的声音,还有鼠标飞快点击的声音.我太累了.我翻了个身,感觉到一股眼泪从眼眶里滚动了下来.它们先是滴在了我的胳膊上,然后又掉落在了枕头上.我感到泪水不停地流下来.我希望自己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老崔关上电脑,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爬上了床,我感到周围完全是黑暗的了.我感到这会儿大脑清晰极了.我想起了刘彩霞在伤心的时候,也会像现在这样躺在床上流眼泪.一想到这里,我坐了起来,打开了桌上的台灯.

我打开了衣柜,里面的衣服散发出一股酸臭味儿.我把手伸了进去,找到了一条淡蓝色的牛仔裤,那条裤子已经很久没洗了.我又找出了另外一条牛仔裤,把它摊在床上.接着,我把行李箱从床底拖了出来,把里面的衣服倒了出来.

我把所有的裤子全都摊在了床上.我数了数,一共五条.

其中三条——以前我竟然完全没有注意到——已经完全不能穿了.太小,太旧,太破.在灯光下,它们看上去惨不忍睹,像垃圾桶里的破烂.这就是我所有的裤子了.

我找到了剪刀.

从膝盖的位置开始,借着暗淡的光线,我剪掉了它.先是高中时的裤子,它摸上去油腻腻的,仿佛五年没洗.剪刀不是很趁手,硌得我手指发痛.刀刃吃进裤子的感觉像在嚼一块又臭又硬的老母猪肉.剪了很久,只剪出来一寸长的口子.我放下剪刀,两只手从缝隙中插入,抓住它,往两边用力撕.裤子发出一声闷响,像是谁放了一个臭屁,终于被我撕破了.

淡色的牛仔裤是考上大学那年刘彩霞买的,腿脚照例长出十公分.因为少了一个铆钉,左侧的屁股口袋掉下来了一个角.我揪着它,把它像一块死皮一样用力地揪下来.我突然想到,就是穿着这条裤子,我找到了现在的女友.

我想起了女友的笑.我低下头,目光转移到身上的新裤子上.它看上去还是崭新的,有棱有角,非常漂亮.女友的笑容从中浮现出来,和裤子重叠在了一起.她那富有深意的笑容时隐时现.我惊讶地看到,出租车司机和售货员的笑容,竟然从女友微笑的脸下浮现出来了.女友笑着,很高兴地笑着,所有人都笑了,他们都笑了.许许多多的笑脸重叠在一起.

他们都意味深长地冲我笑着.

我坐在床上,脱下了新裤子.剪刀从裤脚开始,一直往上走.那种感觉让我想起小时候剪断刘彩霞织毛衣用的毛线.新裤子竟然比旧裤子剪起来容易得多,布料剪开时发出的声音非常清脆.一切都清理干净了,找觉得很痛快.

我打开窗户,把这堆没用的布头一股脑全丢了出去.窗户外面是一堵围墙,楼下就是垃圾场.我把它们扔了下去.我留下了王贺山买的运动裤和刘彩霞给我买的最后一条牛仔裤.我知道自己毕竟不能光着屁股去上学.我决定一切重新开始,等到再发工资,我就去买一条新裤子.哪怕花掉所有的钱,我都不在乎.

这还是上星期的事情.

我坐在草坪上,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队员们在草坪上踢着球,风贴着草皮吹了过来.他们的影子轻飘飘地贴在地面,随着草尖变成了浅浅的波浪.我的屁股贴着塑料草地,感觉到十一点钟的太阳越发滚烫了起来.我觉得脑子有些发晕,肯定是塑料有问题.

我躺在地上,蓝天从指缝间落到了眼里.我想到了大概是十年之前的一个同样炎热的午后.那天,我们都在午睡.刘彩霞、王贺山和我都做起了梦.电风扇在旋转,一架小飞机从天空中飞过.我从铺在地上的凉席上爬起来,走到了阳台. “你干什么?快睡午觉.”刘彩霞翻了个身说. “我看飞机.”我把脑袋从窗户伸出去,看到了正在蓝天里飞翔的小飞机.它是白色的,一条横幅尾巴似的跟在后面,在天空中徐徐展开.横幅是红底黄字,我一个一个地看过去,小声地读出了它们,我看到那上面写着:去亚细亚吧,去买一条新裤子.我记得自己很小声地,读出了它们,我一边读,一边露出了愉快的微笑.

去亚细亚吧论文范文结:

关于去亚细亚吧方面的的相关大学硕士和相关本科毕业论文以及相关去亚细亚吧论文开题报告范文和职称论文写作参考文献资料下载。

1、去哪里找论文

2、找论文去哪个网站好

3、发表文章去哪里投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