批评学士学位论文范文 与从细推物理到灵幻摇动《杜诗解》批评话语的三重意蕴类学士学位论文范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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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细推物理到灵幻摇动《杜诗解》批评话语的三重意蕴

[摘 要]《杜诗解》在明清杜诗学著作中重在阐发,别具一格.金圣叹批评杜甫诗以主体性与文本间距离之亲疏而论,可分出三重意蕴:人情物理的推求是最贴近文本的细读,家国兴亡的感慨是阐释与文本若即若离的春秋笔法,而“灵幻摇动”的抒怀则是金圣叹杜诗批评乃至整个文学批评主体性张扬到极致的一种表现.这种阐释模式可以被推广到金圣叹评点的<水浒传》《西厢记》等作品,三重内涵结构在金圣叹文学批评中是普遍现象,也折射出中国传统文学批评思维方式上的某种特质.

[关键词]金圣叹 <杜诗解》 主体性 人情物理 灵幻摇动

金圣叹的《杜诗解》在明清两代杜诗学著作中算得上别具特色.在清初崇尚实学的学术风气下,金圣叹自出机杼,绝少名物注释与考证,一意探求诗意,使得<杜诗解》具有了鲜明的金氏风格与独特风貌.仅从题目上看,金圣叹对自己批评的1 55首杜诗名之为<解》,而非“注”,便可见端倪.可以说,金圣叹的<杜诗解》是与杜诗阐释学传统相异的一种范式:重发挥而轻故实,是“六经注我”而非“我注六经”.

需要说明的是,作为小说戏曲评点大家的金圣叹,他在诗歌方面的评点近年来也颇受关注,已先后有四篇硕士论文和陈洪、吴正岚等先生的论著详细讨论过“律诗分解“说的渊源流变及其理论价值,<杜诗解》的诗歌美学理想等重要问题,将金圣叹对杜诗的解读从字法、句法到章法进行了较为全面深入的剖析.不过,远没有达到竭泽而渔的程度.对<杜诗解》评价历来两极分化,赞之者誉为杰构,诋之者则言其失之穿凿短订.金批杜诗之中,既有新颖贴切的推求,又有若即若离的感慨,还有纯粹发挥的抒怀.金圣叹曾自言其小说戏曲与诗歌评点是“一副手眼”,笔者便结合金圣叹的生平经历及其对小说戏曲的评点,试图探究《杜诗解》在人情物理的推求、家国兴亡的感慨和“灵幻摇动”的抒怀这三个层面对杜诗的阐释与解读,三者依据阐释距离文本的远近依次宕开,构成了金批杜诗的三重结构.

一、新颖贴切:人情物理的推求

“细推物理须行乐”(<曲江》二首),杜甫的诗之所以感人,恰在于他能“穷究物理”,言人之所以不能言的“常情”.而在这方面明清的注家相对发明较少,因为一方面人情物理的推求与把握十分重要,是杜诗的显著特色;而另一方面这种微妙的尺寸拿捏具有相当的主观性,一不小心就会招来“过度阐释”的讥评,却不如注释史事来得实在.金圣叹却能以他的才子习气与性情,专好发人之所未发.他的杜诗评点与小说戏曲评点一样,都有一个对话的对象,或日“仵奴”(金批<西厢记》),或日“俗儒”(<杜诗解》),金圣叹总是别出心裁,专要拗古人一调.他却因此在人情物理的推求上收获了很多成果.许多评点都影响了萧涤非等当代杜甫研究大家.笔者以为金圣叹解杜诗的方法,是很有现代意味的.他评杜诗喜欢用主观色彩强烈又不可名状的“妙”字.此字在《杜诗解》中一共出现了208次之多.纵观全书,可以说金圣叹所解的杜诗,亦差可匹配这个“妙”字了.

金圣叹<杜诗解》作为一部经人整理的遗稿,没留下序例等材料,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它一定经过金圣叹本人的精心编选与评点.在他选的篇目里,酬唱交游之作就占了45篇,超过四分之一.体现了金圣叹对杜甫忠厚个性的推崇与把握,许多解读都能引起读者的共鸣.试以几首赠李白的诗为例:金圣叹解读<赠李白》“李侯金闺彦,脱身事幽讨.亦有梁宋游,方期拾瑶草”时,是这样说的:“‘脱身’二字,情见乎词.盖其前之苦,其后之乐.皆不言可知矣!结妙,既已贺其脱身,随又自求脱身,以见东都脱身之难,以勉李侯不可再来,真是朋友规劝良式.”设身处地为杜甫着想,将杜甫劝勉朋友李白的忠悃表露无疑,特别拈出“脱身”二字,发前人之所未发.

杜甫其他与人酬赠之诗,金圣叹评来有时寥寥数语,便将生活的直感带人进来,例如金圣叹评<王十五司马弟出郭相访兼遗营草堂赀》中的“他乡惟表弟,还往莫辞遥”两句时,便如此说:“他乡、表弟,相为对映,言还往不绝,以破此寂寥,便是客边乐事,不必更有所遗.犹令人嘱亲友云:不消你费心,常来看看我罢了,正所以深谢之也.”②<杜诗解》评点之时,兴会所至,不避俗语,使读者读到此句不觉哑然失笑.细细想来,却又评得精到,大呼过瘾.另一首<宾至》,金圣叹评点“竞日淹留佳客话,百年粗粝腐儒餐.不嫌野外无供给,乘兴还来看药栏”句有一段话,亦颇为精彩:

“佳客”,是不可率易留者,初意到过即

行,他却淹留在坐,话个不歇,已好大半日矣.

“淹留”二字妙,因不能款他,要他速去,觉得

有不耐烦他底意思,如见.“百年粗粝”

者,没头没脑于其中也.见他不去,似不得不

留他,然而家又无物;口对客话,肠中轮转,如

何而可?除非留他一饭,算计到一饭,则心力

竭矣,但我平日所餐者,粗粝也.葱汤麦饭,

在腐儒则不嫌,彼贵客那好便留?此句尚在

沉吟不决之际,合二句,遂决意不留矣.又恐

客尚望其留,索性回绝了他,说我僻处野外,

家无供给,心实不安,未审尊客嫌我否也.若

不嫌者,“供给”我家固无,“药栏”我家则有.

药栏可看,已在此看了半日,后此有兴还来,

来则仍看药栏也.先生此日,真亏煞这个药

栏.若不是他,则尊客今日兴尽而返,尚复望

其乘兴而来哉?嫌不嫌,于来不来上验,

妙甚.③

金圣叹把杜甫无力招待贵宾的窘态和招留贵宾的复杂心情清晰明确地表现出来,尤其“嫌不嫌,于来不来上验”,真正是深谙人情物理的洞见.看似平常无奇,却又含蓄隽永.《杜诗详注》引朱瀚语:“起语郑重,次联谦谨,腹联真率,结语殷勤.”①则嫌太简,仅提及宋人罗大经引赵紫芝诗云:“一瓶茶外无知待,同上西楼看晚山”与杜甫此句意思相近,具有中国诗歌批评传统的朦胧特色,看药栏如何显得“殷勤”,终究还是略觉含混,不及金圣叹说得透彻.

杜甫诗中,抒写亲情的作品多名作.他一生妻子、儿女是最大的牵挂,怎样表现乱离中寒家的离别聚散,又如何将之与国家盛衰相结合,恰是金圣叹评点所用力着墨处.例如金圣叹解<北征》的“鸱鸟鸣黄桑,野鼠拱乱穴.夜深经战场,寒月照白骨”两句,诸家注解皆痛惜哥舒翰之兵败,使秦川十室九空.而金圣叹更进一步,从鸱鸟说起:

从来千里还家,最是九百里后将欲到之

百余里,极是心头闪闪忽忽.于是克时袖占,

即物取谶,无数忧疑,一时毕集.今鸱鸟呜

桑,野鼠拱穴,何其气色不祥之至也,未知家

人在耶,否耶?正复委决不得.接下“夜深”

“月照”“战场”“白骨”,便十分中九分已不复

在.写将到家人闪闪忽忽心头,真乃鬼

工矣.⑤

从鸱鸟的不祥说到杜甫对家属的担心,完全站在杜甫的立场上,揣摩杜甫的心境.如果我们相信人类对亲情有着相似的眷恋和牵挂的话,那么以此为出发点,“近乡情更怯”,由惦念转为担忧,害怕亲人早已不在,忧虑到恍惚的地步,此说虽不能称得上是定解,但读来新人耳目,自成一说.在这首诗中,金圣叹解到“学母无不为,晓妆随手抹.移时施朱铅,狼籍画眉阔”时,又发了一通诙谐而通透的议论:

“痴女自栉”,不知者谓是写女,殊不知乃

是写母.试思何至任其随手朱铅,画眉狼籍?

只因此时母方加意梳掠,故全不知娇女在侧

翻盆倒箧也.况明有“学母无不为”句,看他

本意写母,却旁借痴女影衬,便令笔墨轻茜清

空之至.

女子只须丈夫回家,便一天大事都毕,因而粉黛衾稠,一时罗列,自是人情物理,自然必至之极致.岂知先生乃念念不忘朝廷.如下文转笔,一去更不复来,真正异样奇文也.⑥

历来注家对此两句大都不做解读,仇兆鳌的《详注》也只说:“老夫以下,悲过而喜,尽室家曲折之状.”⑦而金圣叹却抓住这一评论家多不注意的细节,从是写母亲还是写女儿的分歧人手,发现老杜虽然笔笔似写女儿“狼借画眉阔”,然而却“本意写母”,女儿一切行止都是在模仿母亲!金圣叹突出地表现了杜甫夫妻久别之后的一片真情,令人想起杜甫的另一名句:“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月夜》).金圣叹的这一见解,虽然不一定谈得上有多高明,但至少表现出他从细处着眼,拥有出众的文学直感.

穷究“人情物理”,是杜诗艺术上的一大特色,也是金圣叹<杜诗解》的一个亮点.它还是金圣叹进一步阐释家国兴亡感慨和天马行空地抒发怀抱的逻辑起点.也就是说,如果没有对“人情物理”的推求,<杜诗解》将显得太过汪洋恣肆,甚至不着边际.反过来说,其实在推求“人情物理”的过程中,金圣叹实际上已经在试着向前迈一步,抒发心中郁结已久的怀抱.例如在对<熟食日示宗文宗武》的评点中,金圣叹特别拈出第四句“汝曹催我老,回首泪纵横”来,认为是“非人所能及也”.他的理由是“松柏渐与老人亲,风花徒属少年事.真是‘汝曹催我,之势,人特未老不知也.”③不仅精警,而且还渗透了自己的人生感悟与体验,读之竟让人产生不知是读老年之杜甫,还是晚岁之金圣叹的错觉.

二、若即若离:家国兴亡的感慨

如果说金批杜诗在推究人情物理方面颇具特色,那么特重家国兴亡之感又有什么稀罕的呢?杜诗表现忠君爱国早已深人人心,金批又能做怎样的阐释和发挥呢?笔者认为,金圣叹在《杜诗解》中有相当数量的篇目有意无意间将明清易代的战乱代进了评点之中,换句话说,<杜诗解》有金圣叹对于明亡清兴的历史记忆.而这种评点初看起来也许与杜诗文本关系较为疏远,可正是“今典”的融人,才激发出杜诗的时代意义和当下关怀.

这里有必要简要讨论金圣叹的基本政治立场:在明清之际的士大夫中,金圣叹似乎比较特异:他被排斥在士林群体的主流之外,复社的虎丘大会,与会者近两千人,都不曾邀请近在咫尺的他.金圣叹对清王朝也并没有表现出强烈的反感抑或痛恨.相反,他在临终前一年还曾因传闻中遭到了顺治帝的称扬而赋诗颂圣.在交游方面,也没有证据显示他从属于任何一个遗民群体.即使是导致他死亡的哭庙案,金圣叹也仅仅是反对贪官污吏的苛政而非反清,对此陈洪、陆林等先生考证已详,兹不赘述⑨.

然而这并不能说明经历了那场浩劫的金圣叹,在心理上完全没有留下创伤与痕迹.他只不过将显豁的情绪转化为了幽微的感慨,这在<水浒传》、<西厢记》的评点中已有体现.而作为遗著的<杜诗解》,由于评点对象与文体的缘故,则更多一分兴亡之感在内.最明显的例证莫过于金圣叹对<哀王孙》中“又向人家啄大屋,屋底达官走避胡”的解读:

“大屋”“达官”,字法.平时居大屋,作达官,此夜妖乌空啄大屋,屋下达官去已久矣,写尽朝中大臣伎俩.嗟乎,何代无贤!

匹夫犹有托子之谊,身食其禄而祸至先去,失落下其王孙,即何以自解?⑩

这简直就是在直斥甲申之变及南京陷落时故明君臣全不思国事,忙着走避、纳献的丑恶嘴脸.与杜甫<哀王孙》的主旨略显疏离,然而读<杜诗解》的文人士大夫一定会有所感悟.金圣叹作了如许评点后,还嫌不过瘾,遂复加上一句:“看他只四句一解中间,便有如许阳秋”,清楚地告诉读者他蕴含在评点之中的“皮里阳秋”,这哪是杜甫的诗意,竞成圣叹的悲歌.

有趣的是,金圣叹有时为了表达自家感慨,不惜歪曲历史.杜甫的名作<登兖州城楼》便是如此.按金氏“分解”说,其前解为“东郡趋庭日,南楼纵目初.浮云连海岱,平野人青徐”.他在解读中并没有根据诗歌写作背景,即开元二十五年,年少的杜甫随父到兖州任所,登兖州城楼而赋诗.而是别出心裁地作了如下解读:“‘初’字一哭,犹言是日始知天下事至于如此”,“纵目在下,一派都是平野.平野已属不堪之极,至于人青人徐,遥遥几千百里,则其荒芜甚矣.如此朝廷,成何朝廷?如此百姓,成何百姓!一处纵目如此,想处处纵目皆然,岂不岌岌乎殆哉!”.这就完全违背了诗歌写作的时代背景,也违背了诗歌训诂的基本规范,金圣叹不可能不知道这些,显系有意为之.特地要抒发自己感时伤事,忧国忧民的情怀.

如果说此诗前解,金圣叹的感慨还相对泛泛,不过是“兴亡百姓皆苦”的读书人一声长叹,那么后解中,金氏是这样解读“孤嶂秦碑在,荒城鲁殿余”的:

若问秦,则孤嶂之上,仅有峄山碑尚在;

若问汉,则荒城之中,仅有灵光殿尚存.峄山

碑、灵光殿,旧属鲁境,皆古名迹也,故下以

“古意”二字合之.夫秦不失德,则今日犹秦;

汉不失德,则今日犹汉.乃今秦汉何在,遂至

有唐,则岂非“浮云”“平野”之故哉!因言我

从来读史,至如是事,未尝不临文嗟悼,惜当

时之无人,不谓今日遂至目睹其事,盖忧惧无

出之至也.

秦、汉“不失德”,则今犹秦汉.失德的根本原因在于“浮云”和“平野”,也即“祸福起伏不定”和“野望全无麦禾”,一是天命,一是人祸.这样的历史兴亡总结略无新意,但却带有明清之际独特的现场感.而“不谓今日遂至目睹其事”一语的主语似乎也不再是杜甫,更应该指向了评点者自己.

我们再看《三绝句》,此诗历来被认为是杜甫的“补史”之作.金圣叹评论第二首“二十一家同人蜀,惟残一人出骆谷.自说二女啮臂时,回头却向秦云哭”时,强调了“啮臂”一词,金批云:

“啮臂”者,二女赴节就死,又念此臂曾为盗贼所持,不可以冰玉之身有少点污,因自啮去此一片肉,然后乃死.书此者,盖因当时遍世界悉受淫污,天昏地黑,无复人理.先生不忍使廉耻种子于此澌灭净尽,故特特撰此骆谷一人说云.今日犹有如此二女,以培植廉耻于天地中间,虽谓先生此诗功不在禹下可也.

“啮臂”典出《史记·孙子吴起列传》.是说吴起“与其母诀,啮臂而盟日:‘起不为卿相,不复人卫”.后用来指称男女密约婚嫁,所谓“啮臂之盟”是也.与金圣叹所为“因自啮去此一片肉,然后乃死”,并无半毫关系.以金圣叹的才学和对《史记》的熟悉,自然不会不知此典,那么只有一种可能:金圣叹佯装不知,借杜诗之酒杯,浇自家之块垒.在明清之际的历史语境下,清廷和士林都在强调“廉耻”,然而他们的所指显然大相径庭.作为汉族士人,金圣叹将被掳走(被迫出嫁)的两女子解成“啮臂”而死,有他“培植廉耻于天地中间”的抱负和情怀.这种解读超出了文本之外,但又说的是诗中事,并非直抒胸臆,将圣叹自己的历史记忆代人了评点之中,微妙的尺度就在不即不离之间.这样的解读,亦不失为一种有价值的曲解与误读.《杜诗解》中往往如此,更不用说用“天下妙计,在混一,不在偏安”⑩来解《蜀相》这样若即若离的评点了.

值得注意的是,金批杜诗中的异代之感,受到两方面因素的影响与制约:一方面,《杜诗解》由于评点前后跨越二十余年,有的批在甲申、乙酉前后,有的则要到顺治十七年才成稿,成稿较早的篇目相对来讲比较容易带有有异代的愤懑,较晚之作则趋向平和;另一方面,也与所评杜诗的题材内容有关,像《哀王孙》《北征》《三绝句》这类纪乱诗和《蜀相》这种咏史诗,都比较容易成为主体性抒发的通孔,而节令诗、咏物诗则比较难于借题发挥.不过也不尽然,笔者读到《立春》诗末一句:“此身未知归定处,呼儿觅纸一题诗”,金圣叹批日:“结句无味,只为要‘呼儿’二字,以愧灵武之不监国而即位者耳.”金圣叹当不会不解此句杜甫无家可归的无奈,而偏生出肢节,攀扯唐肃宗即位,似乎也存在着对南明朝廷政治的影射.而评点《画鹰》“何当击凡鸟,毛血洒平芜”句,金氏解为:“甚矣!凡鸟之为祸,有百倍于恶鸟也.有家国者,可不日诵斯言乎!‘毛血’五字,击得恁快畅.盖亲睹凡鸟坏事,理合如此.”⑩“凡鸟”历代都有,明朝的灭亡也许恰与此等衮衮诸公坏事有关,不能不借题发挥,以纾愤懑.再看《鹦鹉》诗“聪明忆别离”一句竟能解出“遂有‘明哲保身’四字隐隐笔端”,也不能不说是金圣叹忧惧畏祸心影的一种投射吧.

应该承认,《杜诗解》之中的异代之感大多与杜诗文本保持一定距离,但或碍于时政,或本来就不过只是牢骚,金批杜诗中的家国兴亡之感总体上显得较为节制,甚至有些隐晦.但这并不代表这些金圣叹的评语不值得重视,因为他本质上不可能脱离他所在的时代,甚至还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明清之际的一代文人的所思所想.

三、纯粹发挥:“灵幻摇动”的抒怀

金圣叹对杜诗的解读之中,最耐人寻味的是那些与杜诗文本只有少许联系,甚至表面看起来毫无关系的纯粹发挥部分.对于这部分内容,历来学者们多有“穿凿附会”“过度阐释”之类的批评.笔者经过研究发现情况并非如此,并从<杜诗解》中拈出“灵幻摇动”一词来统摄这部分内容.“灵幻摇动”出自金圣叹对杜甫<宿清溪驿奉怀张员外十五兄之绪》的总评,原文为:“通篇一气呼应,总是借好友恩情,写自家流落.作怀张诗读固非,作纪程诗读亦非,全是一片灵幻摇动而成.”l⑩“灵幻”说,是金圣叹评点杜诗的一大特色.据统计,《杜诗解》中评点涉及杜诗虚幻之妙的竞达21首之多⑩.金圣叹评点杜诗“灵幻”、“虚幻”并不是简单的对杜诗“篇终接混茫”的重复,而是基于自家人生阅历的一种全新解读.他将自己的生命体验完全融人到解杜诗这一批评行为之中,因而有些文字读来颇觉清新警策,虽不直接与杜诗相关,但作为理解杜诗的辅助,更作为窥探金圣叹的门径,亦会让人生起与我心戚戚之感.

例如杜甫《空囊》诗结句为“囊空恐羞涩,留得一钱看”,金批发挥道:

夫人至于通晨彻夜,饥寒备极如此,他人

已不知有几许悒郁诧傺,先生却有闲胸襟,自

戏自谑.题是《空囊》,诗偏以不空作结,便似

一文钱能使壮士颜色真遂不至于大坏也者.

昔有渔人夫妇,大雪夜并卧船尾,不胜寒苦,

因以网自覆.既而寒且逾甚,其夫试以指从

网中外探,雪已深三四寸.便叹谓其妇:“今

夜极寒,不知无被人又如何过得也!”先生囊

中一钱,正与此语同,的的妙撰.

人们印象中的杜甫,似乎总蹇着一双忧国忧民的愁眉,其实杜甫也有诙谐幽默的时候,而金圣叹恰恰具有一双慧目,善于发掘杜诗中的这些所在.“囊空恐羞涩,留得一钱看”本是杜甫诙谐地幽它一默,到了金圣叹这里,他宕开一笔,不提《空囊》,而是给读者讲了一个有趣的故事:渔人夫妇在大雪夜用渔网覆盖身体避寒,半夜冷极了,渔夫伸手往外探,雪已经下了三四寸了,连忙对妻子说:“今晚这么冷,不知道没有被子的人如何过夜呀!”这则故事看似与“留得一钱看”毫无关系,但细细想来,里面所蕴涵的诙谐而乐观的自嘲精神是相通的,便激发出了读者的会心一笑.这样机智诙谐的评点如果出现在<钱注杜诗》《杜诗详注》<杜诗镜铨》之中,会显得扰乱体例、不伦不类,而在金圣叹笔下,似乎不这么说或者说得没这么俏皮,反倒有些不正常了.蒋寅先生在<清代诗学史》中曾说:“像<杜诗解》所收的作品,相当一部分并不是老杜的杰作,历来评论家很少加以评论,但一人金圣叹之手,便仿佛枯井涌泉,平添生意”.,洵为的评.

再如前文提到过的《宿清溪驿奉怀张员外十五兄之绪》一诗,在解读“漾舟千山内,日人泊枉渚.我生本飘飘,今复在何许”一解时,金圣叹的评点简直是一段文言小说:

通日漾舟,至日入泊舟,于是宿青溪驿

也.言“千山”者,见不止此日,此日已前,此

日已后,漾舟可知.而此日则适泊枉渚,

斗然忽动心作诗耳.看他三分人语,七分鬼

语,凭空托一好友,而于其好友心中口中,凭

空问出四字,曰:杜子美“今在何许”?又即便

自言自语答之,曰:“诚哉,吾生飘飘,咋亦不

知在何许,明亦不知在何许,然则今夜真正复

不知我在何许也.”先生已明在青溪驿,而又

云“在何许”,可知张语耳.如此想法、章法、

句法,岂不奇!

从“漾舟”写到泊舟枉渚.本来无甚深意,只是旅途中人一般感慨的“我生本飘飘,今复在何许”,让金圣叹结合题目,演绎出了一番老杜与金圣叹的朋友张之绪的“凭空”对话,正如金氏自云:“三分人语,七分鬼语”,不知圣叹笔法雄健如此.与其说金圣叹认为杜诗“想法、章法、句法”都奇,不如说他自负想飞天外,奇思干云.

为学者讥评已久的金批杜诗“过度阐释”问题,大多集中在《杜诗解》中“灵幻摇动”之处.笔者以为,如果暂时放下诗歌阐释学传统既定的价值判断,如同金圣叹揣摩杜甫一般,我们也来揣摩金圣叹,也许能在“过度”阐释与自由发挥之中寻找到诗歌艺术原理的某些要素.即便是学者们一再提及<江村》“老妻画纸为棋局,稚子敲针作钓钩”一联的解读问题,金氏之“穿凿”也未必毫无意义.此句本是极平常的家庭生活场景,金圣叹却从中读出了不平常的微言大义:“‘老妻’二句,正极写世法崄巇,不可一朝居也.言莫亲于老妻,而此疆彼界,抗不相下;莫幼于稚子,而拗直作曲,诡诈万端.然则江流抱村,长夏不出,胥疏畏途,便如天上,安得复与少作去来亲近,受其无央毒害也?”这种解读固然是穿凿附会,但难道就不能看作是《江村》本身具有歧义性的明证么?据张伯伟先生考证,从宋始,此诗就已经有了诸种歧义和误读,不独金圣叹一家,可为旁证.

金批杜诗主体性最强烈的自然是“灵幻摇动”的解读.不仅证明了杜诗的歧义性,而且还表现了属于金圣叹的那些人生感悟与生命体验,为我们了解他的心灵世界打开了一扇大门.譬如他对《早起》的总评:

题最伤心.世间惟痴肥公子,夜饮朝眠,

其他无一人不欲早起者.健儿提戈跨马,农

夫负耒之田.抱布握粟,哓哓阕阂,侧肩叠

踵,伺候朱门,庭燎盈廷,裳衣颠倒.上自天

子、公卿、大夫及士庶人,无贤无愚,无不早

起.即我当时,自谓挺拔,立登要路,一样闻

鸡起舞.无奈许身太愚,为计太拙,直欲返俗

唐、虞,次躬稷、契,老大无成.世既弃我,我

亦弃世,颓然放废,形为槁木心成灰,纵横失

计,妻子堪羞,衣里嫌身,人前短气.夜中千

思万算,左计不成,右计不就,耿耿不寐.及

到晓来,仰视屋梁,欲起无味,反复沉沉睡去,

致令早起绝少.夫高眠者,小人之所甘,而君

子之所悲也.张循王园中老卒,日中睡着.

循王问之,对曰:“无事可做,只得睡眠耳.”悲

哉言也!循王立捐五百万金钱,令之回易外

夷.乘巨舸,跨鲸波,飘然而去,突然而来,珍

奇光乎内府,宝马盈于外厩.丧败之余,一时

循王军容独振.彼老卒不过略集余技,昔年

睡魔,顿然失去.自叹二十年来,昏昏醉梦,

未知何时得早起也.

这段话名为解题,但与全诗的具体内容几乎毫无关系.细玩金批,却能体会到金圣叹对自己光阴虚度,渴望如宋代张俊家老卒一样得到赏识任用,建立一番功业的急切心情.无独有偶,金圣叹批评<水浒传》鲁达在五台山出家时说:“闲杀英雄,作者胸中,血泪十斗.”金圣叹不早起,恰如循王老卒,是英雄闲极无聊,不得用武之地的“十斗血泪”.“无事可做,只得睡眠”,便是天下失路英雄的共同感叹了,又岂能没有杜工部的一席之地呢?从这个意义上说,这样的评点又与杜甫,与杜诗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英雄才子,往往敏感.杜甫如此,金圣叹亦复如此.试看金圣叹总评《黄鱼》诗:“为儿时,自负大才,不胜佗傺.恰是自古迄今,止我一人是大才,止我一人独沉屈者.后来颇颇见有此事,始悟古来淹杀豪杰,万万千千,知有何限!青史所记,磊磊百十得时肆志人,若取来与淹杀者比较,乌知谁强谁弱?嗟哉痛乎!此先生《黄鱼》诗所以始之以“日见”二字,哭杀天下才子也!”金圣叹在这里纯是一派才子习气的尽情挥洒,虽就诗作本身的解读看,毫无理论建树,却也反映了杜甫的精神苦闷,至少是金圣叹读出来的精神苦闷.通达一点儿说,金氏不也是知杜甫者么!

清人赵时揖对《杜诗解》有个评价:“凡人读书至无深味处,往往轻易放过;先生偏不肯放过,千曲万曲,寻出妙义而后止.”笔者以为,用这句话来概括金批杜诗的整体风貌是恰当的.<杜诗解》的魅力全在乎一个“细”字.金圣叹因为这个“细”,能看到了别人看不到的人情物理;同样因为“细”,遭受了穿凿之讥.平心而论,金圣叹评点杜诗的方法算不得独创,在大量明清诗论、笔记著作之中,像金圣叹一样的文本细读还有很多,而且笔者发批杜诗在一些具体诗意的解读、版本校勘的取舍上吸收了<钱注杜诗》的影响,此处不便展开.不过这都不影响金批杜诗三重意蕴的丰富主体性表现机制的依次展开:“人情物理”的推求是最贴近文本的细读,家国兴亡的感慨是阐释与文本若即若离的春秋笔法,而“灵幻摇动”的抒怀则是金圣叹杜诗批评乃至整个文学批评主体性张扬到极致的一种表现.推而广之,金批杜诗文本阐释的三重意蕴不仅在《杜诗解》中得到了很充分地呈现,而且在金圣叹对<水浒传》《西厢记》《唐才子诗》等其他作品的评点之中,也同样贯彻着相似的三重表述结构.甚至可以说,金圣叹的主体性在文本与个人经验之间游走是其文学批评的重要特征,也是具有普遍性的一种批评现象,折射出中国文人文学批评思维方式的某些特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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