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编辑部九题方面硕士论文范文 和编辑部九题方面论文写作技巧范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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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部九题

曹乃谦

1

挂职

1991年,我加入了中国作家协会.介绍人是汪老和焦主席.

忠义表弟说,表哥你已经是中国的作家了,应该换换笔了.我说换啥笔,他说该使用电脑了.

我笑了,他原来说的是电脑.

在忠义的说服下,我动心了.

他说我先请你跟表嫂看看我的电脑去.我们就去了.以前我没见过,电脑原来就像是电视机似的,在桌子上摆着.他打开后,先在视屏上打出一句话:表哥表嫂你们好!

看后,我不由得拍着手说,真好真好!

他又打出一句话说:表哥表嫂,换笔吧.

然后又很快地把刚才打出的第一句和第二句换了个位置,成了:“表哥表嫂,换笔吧.表哥表嫂你们好!”

我大声说,换换换!

吃饭时,忠义又给在电脑上放音乐碟儿.他说,这是只能听音乐的,以后还有能放图像的,就跟看电影一样.

一个星期后,我家小屋摆放缝纫机的地方,换成了电脑桌,上面摆上了“286”电脑.

以前,我工作时间在单位写史志,业余时间回家写小说.自从有了电脑,我把写史志的工作,也放在了家里写,写好拷在软盘上,到单位的文印室打印.

后来我嫌麻烦,干脆又让忠义给买了针式的打印机.忠义说,表哥,打印纸需要多少,我供应.

是表弟忠义,推着我进入了现代化.

1992年,山西省作家协会要签订合同制作家,时间是三年.全省选出十个人,其中有我.省里还让合同制作家下基层去挂职,体验生活.时间也是三年,让自己报,想去哪儿挂职.

八年前我给北温窑村知青带过队,我想去那个公社.

当时叫公社,现在叫乡,我就报的是东胜庄乡.

省文学院王宁副院长带着合同手续,来大同找我了.他说必须得我们单位的领导在上面签了字,再盖上公章才行.

分管我写史志的刘局长到市政管理局当一把手去了,又调来个新的领导,虽然是已经调来半年多了,可人家不认识我.管他,我妈常说借米借上借不上,又丢不了半升.我就领着王宁敲门进了新领导的办公室.

领导好像是没看见进来两个人,没理我们.我介绍说这是省文学院王院长.人家还是不理我们,既没让省城的客人坐下,更别说是倒水呀什么的.

我们就那样站着跟人家说了一气话.

后来我说,王院长想尽早地回太原,想把文件带走.

他说,搁那儿哇.他终于说出了一句话.王宁赶快说,听口音咱们是老乡.

可人家没搭理老乡.

我说,那领导您忙.

人家仍是没理我们.

我们出去了.

我觉得很对不起王宁,说,早知道他是这样的牛逼哄哄没人味儿,咱们找一把手去,反正是有个人签就行了.

一个星期后,党办秘书李慧敏给我打电话,让我去找那个人.

我赶快去了.

那个人说,听说你写史,写完了?我说都写完了,还受到了表扬.那个人说,听说你还是宣教科的科长,你走了科长的工作谁来做?

我说你们再找别的人.他说你不后悔,我说不后悔.他说,那好,不后悔就行.说着在上面签了字.

冬天,省委组织部下文件,明确我到东胜庄乡挂职三年,任乡里的党委副书记.

副乡职别的,一律给家装电话,王永书记让我自己到邮局去办理,拿回,报销.我总共花了三千六.当时,私人家自己是不舍得花这个钱.自1968年参加工作以来,我的工资一直没有涨过.一个月仍然是五十四块.

我来挂职不到一个月,王永书记就主动问我说,知道你母亲家是要烧煤,那就让车给老人送上一车.他问我老人住的地方有搁处吗?我说有,他说那就先拉上一“130”,加长的,能拉三吨半.

王书记想得周到,他还让车上坐着三个工人,给卸煤.

我妈想也没想过这个好事,我也没想到这个事.因为我事先是不知道乡里有煤矿的,更不知道会有这种福利.

进入腊月,王书记说曹书记你懂得文艺,今年的秧歌队你就给咱们组织它哇,正月十六上区里去比赛.你正月初九来,把她们集中起来,练上三五天就行了.

见我犹豫,他说都是老腿旧胳膊的些二老板们,可爱好个扭秧歌呢,一通知,欢欢儿地就都跑来了,一敲鼓,不用你催,自己就扭开了.

王书记说的二老板,是大同地区的说法,指结过婚的女人们.

正月初九上午,吉普车把我接到乡里,秧歌队的妇女们都已经站了一院.

正如王书记所说,一敲鼓,妇女们就自动地扭开了,水平还真的是不错.二老板们能说能笑,一下子就跟我熟悉起来,最后强烈要求让我给打鼓.她们说,曹书记你的鼓点,我们踩着稳.我说行.

上一年,东胜庄的秧歌队获得第二名,这次,我们是第一.王书记是评委,他说,这次的第一名跟你有关系.首先,乡里的副书记亲自打鼓,这是要加分的.

我在乡里的工作是分管学校.

乡里有一所初级中学,还有十多个小学,分散在各村.

东胜庄乡跟内蒙的凉城紧挨着.凉城有个很大的湖,这头到那头十多里.这个湖叫岱海.教师节时,我提议领老师到内蒙凉城的岱海去玩玩儿,王书记同意.

老师们高兴坏了,把我感激得不知道咋说我好呀,盼着我每年都领他们来一趟.岱海的干炸小鲫鱼比四女儿二哥做的好吃,还不贵.十块五斤,我买了两个十块的,要了车送回城,给我妈留一大包,给家里一大包.我妈说给你表哥送些,喝酒.

表哥的分厂跟美国合资,做白色的旅游皮鞋.真漂亮.他给我和四女儿每人一双.

表哥分了新楼房,两室两厅,他们没把客厅当厅,摆了床.这样,冬儿和春儿也是一人一间.表哥现在的房,比我的好多了,我为他高兴.

弟兄俩喝酒,表嫂又给我们炒了鸡蛋,把一瓶汾酒喝了了.我们就喝就说,说起以前我给带浑源老白干.表哥说,看那时候穷的.

表哥有权了,把表嫂的工作也调到了他们厂.表嫂说多会儿也不能忘记小周二姐夫.表哥说,是姑姑给找的二姐夫.我心想,你们在心里头懂得感恩,这就好.

我挂职的第二个农历大年前,腊月二十二我回城时,王书记说你跟老母亲和家人多团聚团聚,正月十二我让车去接你,来了后,你十五就别回去了,在乡里给咱们值班.可他没提秧歌队的事,我也没提.心想到时把原班人马集中起来,练上两天就行了.即使有几个不能来的,多几个人少几人个也无所谓.

正月十二吉普车来家接我,路上听司机说,咱们乡今年不扭秧歌了,是搞威风锣鼓.王书记请了太钢威风锣鼓队的三位专家,来作指导.他说太钢的专家们初六就已经跟太原来了.

锣鼓队操练的地点,在学校操场.

到了乡里,我让把车直接开进了学校.当时他们正在“咚咚嚓嚓”地练习.见我来了,停下来.其中有人给太原的专家介绍说,这是乡里的挂职副书记.

太原专家让大家正式操练一次,咱们让曹书记听完给指导指导.

女指挥我从没见过,可咋看咋像是我的表妹丽丽.

练完,问她才知道,她是乡长的侄女,在呼市上大学,放假回来,王书记组织锣鼓队,让她给当指挥.

我说你叫个啥?她说,大名儿李丽,小名儿丽丽.

啊?!我睁大了眼.

天下居然有这么巧的事.

但当时我也没跟她说,我大吃一惊是怎么回事.

正月十五上午,太钢的客人就要坐火车回太原,王书记让我把他们送到火车站.往乡里返的时候,我到了圆通寺,我说妈,今天是十五,我在乡里值班不能回家,您跟我到乡里给我过生日吧.我妈说,妈早就想到到你的乡里了.还说,你爹在打儿时,就是在北山区.

中午,我把饭打回宿舍吃,我还吩咐李丽说,你也到我宿舍,陪我妈吃吧.

我妈看见李丽进来,愣了一下,说,丽子,俺娃咋也在这里?

我哈哈笑.

见我大笑,李丽看着笑,可她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说,妈,这不是咱们那个丽丽.我捩头又跟李丽说,我妈把你认成了我的表妹了.

她说,是吗?有那么像吗?

我说像极了,要不我妈咋也会问你“丽丽俺娃咋也在这里”.

她说,莫非你表妹也叫个丽丽?

我说,那是肯定的,有意思吧?

她说,真有意思,那我也叫你表哥算了.我说行.

我的屋是个一米六的双人床,冬天睡两个人有点挤.原打算让我妈睡我屋,我到前面的乡值班室睡.

李丽是睡在乡里的客房,她说,那我把姑姑领走吧.

十五黑夜,乡里在东胜村南平坦地方,要放一个小时烟火.全乡所有村的人们,只要是出了院,抬头都能看到.

天气半点也不冷,月亮大大的白白的.

李丽给我妈披着她的风雪大衣,我说谢谢,她说,我叫姑姑呢嘛.

我给我妈提了一只食堂的凳子,也到了村南.

我妈说,为给俺娃过生日,还要放花呢.我妈不是糊涂,她是故意这样说.

李丽说,看我表哥命多好.

挂职的最后一年,王书记又主动说,过些时你就回你们单位呀,那让“130”再给老人送上一车烧的.

我妈高兴,那天说出了为啥喜欢烧的.这也是我一直想弄明白的一个问题.

她说,妈主要是在抱着你要饭的那个时候,让冻怕了.

在我出生七个月大时,也就是在1949年的九月,我妈抱着我从应县下马峪村里出来,一路步行,来到了一百八十里外的大同,找一个叫曹敦善的人.可我爹出外工作后,名字改成楚修德了.而且我爹是在北山区工作,不在大同城.打问了一个多月,没找见我爹,可身上带的盘缠已经是花光了,不能住店了.她就开始要饭.

她说,路上看见个木片片赶快拾起来,装在烂筐筐里.垃圾堆看见几颗撂炭,那比看见金子也高兴.

到了晚上,她就在太宁观门前的墙角那处地方烧火堆,烧上一阵后,她就用一片瓦,把火堆推到另一个位置,让刚才的火堆位置空出来.把我放上去.

她用这种方法,轮替地往热烧地面,为的是让我有个热的“地炕”可坐.整个夜里,她都是在不住地做着这个热地炕,有次她实在是熬得不行了,靠着墙角给睡着了.听到我的哭声,她醒了,可是,跟前的火堆已经灭了.摸摸我身底下,早已经冰凉了.

说着,她哭了.

这时,我也早已经是泪眼汪汪的了.

我说妈您别说了,我知道了,妈以后您就放心哇,有儿子在,我会永远地让您有足够的烧的.

2

编辑部

我在东胜庄乡挂职的这三年期间,大同市与雁北地区合并,取消了雁北地区.雁北地区的所有部门、机关,也都归在了大同市相应的部门机关里.

雁北地区局和大同市局合在了一起,人员一下子多了一倍.局把原来后院儿的食堂和礼堂拆了,在这个地址上又盖了一栋四层楼.局机关都搬到了新楼.

政治处不叫政治处了,叫政治部.我原来的宣教科叫成了宣教处.

我写史志时,李慧敏是党委秘书.雁同合并后,她当了政治部的副主任.李贵锁也是部里的副主任.

1996年春天,我挂职结束,回局了,看看我的史志办,还在,先开门进去打扫了打扫,就去找老周.

老周说刘局长调到市政管理局当一把手去了,他走前行政处的领导说,史志办一直锁着,在那里闲着.刘局长说,市史志办没说撤销,咱们局里的史志办也不能撤.

于是这个史志办就在那里锁着.

我说我这回来,该做啥,这得领导说话.

我问刘局长不在局了,现在谁管史志这个事.老周说,不清楚.他说了好几个局领导的名字,我一个也不认识.

他问说,当时是哪个领导批你到的省文学院当合同制作家.我说是谁谁谁.老周说,他还在,是局里的二把手.分管政治部.

我去找那个人.

我说,我叫曹乃谦,三年前我找您批过手续,当省文学院的合同制作家,后来到乡下挂职三年,现在回来了.

他不认识我了,说,你原来是局的哪个部门的.我说,原来是宣教科的,后来写史志写了四年,再后来挂的职.

他想想说,噢.我说,让我到哪里?他说,我问问政治部再说.

人多,慧敏和贵锁两个副主任一个办公室.

慧敏说,你现在挂职回来,你挂职那儿是啥职务.我说是乡里的党委副书记.贵锁说,咱们政治处原来是不到三十个人,现在政治部是五十多个人,狼多肉少,两个萝卜一个坑儿.慧敏说,乡党委是政府部门,那儿的副书记,在咱们局,小曹那就还应该是按正处职对待你才行.

我说,咋对待无所谓,有个地方待就行.

这下,我成了一个没娘的孩儿.我回了我的史志办.

不忙了,我去五中看看闫老师去,看看他的糖尿病好了没.好是没好,但不像是上次那么瘦了.闫老师说快退休呀,我说您倒退休呀?他说,三七年出生,你算算.我说,呀,三七年,那您比我整整大一轮.我是四九年.闫老师说,我早就知道你跟我一样,都是属牛的.

他办公室的老师说,属牛的太原则,性格不灵活.

闫老师问我的情况,我跟他说了.办公室的那个老师说,你光等不行,得跑.

我说,现在还时兴跑?他说,越来越时兴了,记住,不跑不送原地不动.我想起了,那年我没入党时,就是他说的这句话.

我说,我讨厌这种做法,我就不跑,就不送,看看他们咋处理我.

他说,原地不动.你信不信?

我摇头,说不知道.

他说,你不信的话,那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写到了这里,有个事实也在这里说一下,那就是,正是因为我的这个不跑不送,最后,仍然是原地不动,直到退休.我这个警龄三十六年的老,仍然是个科员.我敢相信,全国的人员里,跟我同时在那年退休的里面,工龄最长工资最低的人,是我.

这是后话,以后也不会提,我只是写到这里,捎带着说说.

等着等着,慧敏给我送来了四本厚厚的新书,说小曹儿,好好复习吧,半年后公务员过渡考试呀,谁考不住,单位就要辞退.

我说正好,这下我有了做的了.

我每天抱住书背呀背,相信准能考个好成绩.

背得好好儿的,有人敲我门.开开门,两个人,说是行政处的.一个介绍另一个说,是我们处长.

他们说让换房.说是局长的指示,让我换到招待所.

也是在我挂职这三年当中,盖后楼时,同时盖了南楼,是个三层小楼,做招待所.于是我就换到了招待所,还是个单人标间,还有卫生间,马桶是坐式的.卫生间有点脏,但我试了试,下水能用.这下好了,我尿尿不用出屋子.

刚换过来没注意,后来发现,地上是铺着木纹地板革.

后来又发现,墙上还贴着壁纸.

再注意注意,还有啥.

哇,墙周围的下部分,全是我做家具时的五合板,油漆着本色.

好好好!

我这得让我妈看看我的新家.

我当下就回了圆通寺.

妈,您快跟我看看我的新办公室,那就不是办公室,那就是住人的家,比住人的家还好,您就见也没见过,想也想不到.

第二天正好是个礼拜,吃了早饭我就把我妈领来了.我妈肯定是没有见过这样的家,也肯定是没有到过这样的坐着尿尿的洋厕所,而且还是就在屋子里.

我妈“咂咂咂,咂咂咂”地夸个不够.

我妈好比较,她问说,别人的家也是这样的?我说不是不是,就连局长的家也不是这样的.我妈说,那咋就叫俺娃住这么好的家.我说……我一下子说不出个啥原因来.我说,他们是让我在这儿给写呢.我妈说,我早就说过,俺娃到了那天津北京也是那好好里头的好好.

我妈发现卫生间脏,说好好儿的家,这不行,妈给俺娃把这池子洗洗.光拿毛巾擦不净.我妈说,你等等,妈回去取碱去,取刷子.我说大老远的.我妈说,一拐弯就到了,有多远.我说,你待着跑就跑哇,我背呀.

我怕我妈返回时找不见这个屋,心想一会下招待所楼门前等她.没想到我背着背着,忘了时间,听到我妈在楼道喊招人.我“来啦来啦”地跑下楼.我妈就是找不见我的屋了.

我妈用个布兜子兜来刷子、碱面,还有半瓶醋.她当下就在洗脸池上撒了点碱面,滴上醋,用刷子一刷,把脏底子刷起去了,干净了.我说您缓缓再擦,她说,俺娃进去背哇.她把我推进屋里,把门关住.我又拉开门,把卫生间的灯给拉着.我妈说,看这好的,啥也是这齐齐备备的.

我妈不仅是把卫生间给擦洗了,又推开门进来,把地板革也给擦了.

我是躺在床上背,当我坐起后发现皮鞋不在了,原来是我妈把我的鞋也给洗了,洗得湿漉漉的.

我爹从来没有穿过皮鞋.我妈她也没有穿过皮鞋.我也没有专门买过,这是发的.我的皮鞋是四女儿擦的时候,顺便给我擦.

我说妈,皮鞋不能用水洗,湿了的话,这得赶快上油.她说,妈不懂得唉.我说没事,晚上回家我再上.

我又躺下来背.

看看表快到中午了,我喊说,妈咱们吃饭去.我妈提着我的鞋进来了,我一看皮鞋打了油,擦得亮亮的.我妈刚才听说皮鞋水洗后得赶快打油,她就到了红旗商场,问寻着买了鞋油和鞋刷.还问人家服务员咋使用.

我说妈您咋就一下子能学会擦皮鞋,我妈说,鼻子底下莫非没个嘴?啥不懂了不会问问人?她指着我的书说,你那学习哇不是?啥不懂了问问人.

我说我这些都不用问人,都懂,只要是背会就行.

半年后,开考,尽管我背得烂熟,但我不敢说我的成绩是在前头,因为那几乎是开卷考试,你抄我我看你,最后也显不出个谁好来.基本上都过渡成了公务员.

1997年,省里下来了新局长,叫李连琪.人们都说这是个有文化的人.

局长李连琪搞“云剑”行动,办大案,成绩好,受到市委表扬.正好是,省厅要求各地市的局办内部刊物,阳泉市局办的是《阳泉》,长治市局是《长治久安》.他们每回都给我们局寄.

李连琪局长决定乘 “云剑”行动的东风,创办《云剑》刊物,让物色办的人选.最初推荐我的是党委秘书叶向东,他说政治部有个曹乃谦,他的小说受到诺贝尔评委马悦然的关注.

李局长又问办公室主任,他也证实了叶秘书的说法.李局长又问政治部主任李慧敏,慧敏说让小曹办,没问题.

李局长于是让慧敏告诉我,说先试办一期.

慧敏跟我谈话,我答应了.

用了三个月时间,《云剑》创刊号印刷出来了.封面是彩色铜牌纸的,内文48个页码,设“卷首语”“工作指导”“队伍建设”“业务研究”“案例选登”“警官手记”“警官论坛”“警苑橄榄”“域外瞭望”“警备动态”“法律顾问”“编读往来”等十多个栏目.

同志们看后说好,没一个不说好的.

李局长批示,正式创办.

人们都提醒我说,你问问编辑部是啥待遇,我说管他,我喜欢这个工作.啥待遇,让领导去看吧.

我在1998年正式接受《云剑》编辑工作,自主自由地工作,心情愉悦地工作了十二年,直到2009年退休.

3

圆通寺

在我九岁的那年,我们家从草帽巷搬到了圆通寺.寺院还不是空的,里头还有个老和尚,每天十一点还按时地烧香、敲磬.可我不知道我们家咋就搬到了寺里住.当初我只顾着瞎高兴瞎激动,根本就也没有想起问这个问题.后来,我才慢慢地知道了.

1949年五月,大同和平解放了.解放的初期,政府限制宗教活动,把圆通寺外院的十多间禅房做成了政府的办公地点,1958年,这个外院又改成了家属院,我们家也分得了其中的一间,就住了进来.

圆通寺在大西街,进了西门路南的第一个巷.站在巷口瞭望,正对着的大门,就是圆通寺的山门.

搬家那天我们家吃的是油炸糕,我爹就帮着捏糕还就说,搬家不吃糕一年搬三遭.我问爹这是啥意思.他说这是老百姓的一句老话,意思说,搬家那天得吃油炸糕,要不的话,那一年里还得搬.我问那咱们还搬不了,他说不再搬了,咱们吃了油炸糕,就不再搬了.

我高兴地说,那太好了,住在庙里多好.我们班的同学听说我要住在庙里,都说真好,都说多会也能住庙里才好.

我爹说,咱们这不叫庙,叫寺,寺院,圆通寺.我妈说,那货,你跟娃娃说说,啥叫庙啥叫寺.我爹说,庙是道家住的地方,里面供养的是神圣.寺是和尚住的地方,里面供养的是佛祖.咱们后院就有大雄宝殿,供养着如来佛.

我高兴地拍手,哇,西天取经,如来佛.

和尚叫慈法,是个老头.

以前外院都是些办公室的大人,现在一下子换进些家属们,光是大大小小的孩子就有七个,整天吵吵闹闹的,慈法很是讨厌我们,还专门告诉家长,不让孩子们进后院.

佛堂东西两边都有半圆顶小门,没有门,只是个门洞,通向里院.

西边通向里院的这个半圆顶小门洞,一边是佛堂,一边就是我家窗户前的墙角.进了门洞,是通向里院的过道,过道很长,左手是佛堂的山墙,右手是厕所的东墙.

因为原来是办公的地方,厕所也很讲究,有顶子,还分男女.一进半圆门洞看见的厕所门是男厕所,而女厕所的门是在另一头,得进了里院才能到女厕所.

在搬进圆通寺一个星期的晚饭后,我妈去了五舅舅家,留我自己在家做作业.她走了十多分钟后,我再也坐不住了.

尽管我妈吩咐不让我进里院,可我总得到厕所吧?

我就跳下地,去厕所.但我没真的去厕所,我是轻手轻脚悄悄地顺着厕所和佛堂山墙当中的通道往前走,走,走,走,哇,眼前很是开阔.我知道这是走进了里院.

里面很大,对面是比佛堂更高大的大雄宝殿.捩头向东看,佛堂的后边,竟是和佛堂相连着的三间正房.这三间正房的山墙是和佛堂的山墙连接着的.因此,进里院的这个通道是很长很长.

我没敢去侦察大雄宝殿,而是从三间正房窗前经过,又拐弯到了佛堂的东边,顺着东墙,往外走.走走走,从佛堂东边的那个半圆顶门洞儿出来了.到了外院.

我这下明白了.如果圆通寺是个回字的话,那么,佛堂加上里院的三间正房,正是回字里面的口字.

我们这些家属,住房是要交房租的,一个月九毛钱,交给慈法,让他再转给市佛教会.那天我妈让我进后院给慈法送房钱,还教给我咋说咋说.我手里攥着钱跑进后院,敲敲门进去了.

慈法和尚正跟一个白胡子老头下围棋,没理我.趁他还没喊喝我“出去”,我赶快说:“慈法爷爷,我妈让我把钱给给您,让您再给给佛,那个,啥……”听我这么一说,那个白胡子就哈哈大笑,对我说:“小孩儿,叫师父,不能叫爷爷.是佛教会,不是佛那个啥.”我心想,佛教会,我是顾着往外跑,没注意听.可,我妈我爹叫他师父,我怎么也能叫师父呢?

从那以后,只要是我看见白胡子进了后院,估摸着他们下开了棋,我就悄悄地进去了.后来,就慢慢慢慢地跟他熟悉了.帮他拉风箱,帮他打扫家,帮他倒垃圾,还给他往死打苍蝇.

师父跟我妈表扬我说,招人打扫佛堂,从来不像是方悦,方悦是看着搜搜寻寻地偷吃点啥呢,招人从来没有过,哪怕一回呢,也没有.

方悦是师父的侄孙,在大同三中上学.常来师父这里,帮三爷劈柴打炭做营生.

师父还跟我妈夸我说,招人不仅是这个方面手脚稳重,还有个方面是,他做活儿,从来不是打了这个摔了那个的,他做点营生,利利索索,能让你放心.

我妈背后说过我,到师父家不许像方悦那样,偷吃东西.我说我从不.我妈说,但师父要是真心给你,你也不能说是背操过手硬不要,那样就是不识人敬了.我说啥不识人敬?我妈看看我,眼睛一瞪说,行了!我不敢再说.

在我上初中一年级时,我表哥跟村里来了,住我们家.那几年正是“困难时期”,我妈就把她的口粮留给我和表哥,到我爹工作的单位——怀仁清水河公社开荒种地去了.我妈走后,我跟师父学着做饭.先是学会拌疙瘩汤,后来连蒸馒头这种难做的饭也学会了.我兑碱从来是百分之百的不失误,这一点,就连师父也做不到.我妈佩服得我不行.

腊八一大早,师父敲我们门,给我送腊八粥,说快吃,迟了得红眼儿病呀.我起来,开开门,师父把圪堆堆一碗腊八粥递在我手里说,快关门快关门,感冒呀.就说就赶快把门推住.

我把碗端进里面.我够了一双筷子,又爬上炕钻进被窝,跟表哥趴在被窝里吃.你吃一口我吃一口,一替一口吃.

吃完,分析说,有枣儿香味.

我妈从来也做不好个腊八粥,我妈做的腊八粥老也是有一股焦煳味.

腊月二十三,方悦骑车跟村里来了,来给三爷打扫房.

我跟表哥也参加,把师父的三间房粉刷后,师父留我们吃豆腐馅儿包子.

吃完饭,师父给我们喝茶.我们说起了圆通寺.我问师父咱们圆通寺是多会儿盖起来的.师父说不能说是盖,应该说建.我又重问说,是多会儿建起来的.

师父就给我们讲了一段历史,说明朝末年,大同有个将领叫姜瓖,李自成来了他投顺了李自成,李自成败了,他又投顺了清朝.后来他又联络上人,自封为天下大元帅,在府文庙大成殿供起了朱元璋的神位,举起反清大旗.山西各府都积极响应,声势闹得很大.一年后,姜瓖被多尔衮带领清军镇压了.清军攻进大同城后,多尔衮下令屠城.见人就杀,鸡犬不留.整整搜杀了三天.直杀得城里一个人也没有了,之后,还把城墙都砍下五尺.

我问说,清军砍城墙做啥?

师父说,那叫“斩城问罪”,后来又开始放火,烧代王府,烧衙门,烧民房.

方悦问说,哎呀呀,那是不是把咱们圆通寺也烧了?

我说,没烧圆通寺.

方悦说,你又没见你咋知道没烧?

我说,那时候还没有圆通寺呢,咋烧.

师父笑.骂方悦说,看你也是一个笨柴头.

方悦说,对对对,我忘了.

表哥问,那咱们的圆通寺是后来盖的吗.

方悦说,不叫盖,叫建.

我说,师父这不是正讲嘛,你们注意听.

师父继续讲,他说,大同城荒废了几年后,大同的知府曹振彦带领着别的地方官,筹款筹粮,清理废墟,恢复街市……

方悦打断师父的话,问说,三爷您不是说大同城里一个人也没有了,咋还有大同知府?

师父说,大同城里没人了,可大同知府还有,是在阳高设立着.

我说,师父您再讲.

师父讲,这个曹知府为大同的重建尽了职立了功,四年后,到他又升迁到别的地方上任时,大同已经基本上复兴了.

师父喝了口茶,又问说你们知道《红楼梦》是谁著的.大家都知道,说是曹雪芹.师父说,这个对修复大同有重大贡献的曹振彦知府,正是曹雪芹的高祖.也就是说,是曹雪芹爷爷的爷爷.

我们三个都“噢——”地点头.

表哥问,师父你说了半天,还没说建圆通寺的事.

师父说,我上面讲的,都跟为啥建圆通寺有关系.

我说师父您再喝口茶.师父笑,又喝口茶,继续讲.

师父说,曹知府在大同的四年当中,先是修复城池、城墙,后又整修鼓楼、观音堂、关帝庙、五岳庙、太宁观、三元宫,再来又新建开化寺、皇城戏台.在清康熙二年,朝廷下旨,命令大同府建一个寺院,以超度“戊子之变”死难的十几万军民亡魂.这个寺院就是咱们的圆通寺.

方悦问,“戊子之变”是啥意思?

师父说,就是说当年姜瓖举旗反清的那个事,那一年是顺治六年,也就是戊子年,人们就叫“戊子之变”.

我问,顺治六年是公元哪年?

师父说,也就是公元的1649年.

我问,康熙二年是哪一年.

师父说,是1663年.

我说,今年正是1963年,也就是说,圆通寺建寺,整整是300年了.

师父说,啊呀呀,这是值得纪念的日子.你们走哇,到前院儿去哇,我得诵经.又说,明儿我还得去告给佛教会,让他们也得有纪念活动.

三年后的夏天,“”开始了.

三个月后,慈法师父被大同三中的红卫兵拉出去游街,回来后又让站高桌上,批斗.让我悲伤的那一天,我在《流水四韵·慈法之死》里详细地写过,这里不再说了.但那天夜里有一件事,我以前没说过,现在写在这里.

那天半夜,表哥跟厂里回来了,他把我推醒说,突鹚怪叫呢.

第二天早晨,我醒来,见表哥也在炕上睡,我问他你是啥时候回来的?他说半夜,我不是还跟你说话了吗?我说我忘了.他说,半夜我进院儿,听到突鹚怪在佛堂顶上叫呢?叫完“特儿”一声飞了.我说你咋半夜回来了?他说,在厂子宿舍我贵贱是睡不着,就回了,没运气,一进院给听着突鹚怪叫了.

表哥说,你知道不,突鹚怪叫,是要死人的.

我说那是迷信,没理他.

我做好拌疙瘩汤,去里院,想叫师父过来喝拌汤,或者是问问他,还是给他端过去?可门从里面拨着.心想师父一准睏了,让他睡吧,我中午跟学校买菜包子,再回来.我没多想,就去了学校.

没想到,就是在那个夜里,慈法师父他,上吊自杀了.

关于突鹚怪叫的这件事,我以前没写到过,我怕人们不相信,以为我是在瞎编.这次我把他写出来,是我妈判断到了突鹚怪叫的原因了.

我妈说,那天忠孝半夜回来的时候,师父老汉他已经上吊死了.人一死了腑脏就要有变化,就要发出一种味道,而突鹚对这种味道很敏感,于是就跟什么地方飞来了,落在了佛堂顶上,正好忠孝半夜跟外面进来了,又把它吓走了.

我妈还分析说,当你们睡下以后,它一准是就又飞回来了,可你们两个睡死了,没听着.

对,肯定就是这么回事.我妈的分析是不会有错的.

佛堂,后来我知道,佛堂是外行人们瞎叫呢,实际上该称作过殿才对.

过殿和后院大殿里的佛像都让红卫兵砸烂了,砸不烂的搬走了.

好好的一个圆通寺,就像是“戊子之变”后,遭到了清兵毁坏的大同,不成个样子了.

4

慈法菩萨

圆通寺过殿的面宽是三间,和后院慈法住的堂屋三间是一样的.

过殿有前廊,前廊进深足有两米.前廊的三根前檩,是用两根暗柱和两根明柱支着,很明显是把前廊分成了三等份儿.当年我妈为了给我腾出西房做结婚的新房,在过殿前廊靠我们那边的三分之一处,让朋友二虎他们给垒起个小南房,计划着在我结婚后,他们住这个小南房.这个,我在《同声四调·新房》里写到了.

过了几年,后院儿西侧的配殿,当了街道的幼儿园了.又过了几年,整个后院成了街办的磨光厂了.用细砂轮打磨铝勺铝铲,整天是刺耳的“嚓嚓”声.工人们戴着的防尘口罩,像猪嘴.铝勺铝铲磨出来是亮闪闪的,可那铝粉尘荡得工人们的脸黑黑的,一个个越发像是猪八戒.

又过了两年,后院变成了街办的印刷厂.刺耳的“嚓嚓”声没有了,又是“吭噔,吧嗒”机器揭纸的声音.机器不嫌乏,这种“吭噔,吧嗒”的声音一刻也不消停.

街办印刷厂把后院的大雄宝殿、所有的配殿,还有过殿都当成了厂房,他们就学了我家的样子,在过殿前廊当中那三分之一处盖成了办公室.人家的这个房比我家的那个大,一直盖在了院的下面,又延伸到院的当中.这样,我家一出门,再也不是很大的前院了,正面看见的,是印刷厂办公室的后墙.

下寺坡舅姥姥给我妈找了个对换房的关系,那家人信佛,又是一个老汉,他想跟我们家换房,住在圆通寺.老汉家是上房,面积也大.可我妈说不换.舅姥姥说,上房冬天暖夏天凉,不比你住个小西房强.

我妈说不跟他换,我为了住这儿,慈法师父能保佑招人.舅姥姥说,慈法连自个儿也没保住,还能保佑个别人?我妈说,能,师父上天了,就成了菩萨佛了,就能保佑招人.您是不知道,死鬼师父活着的时候,对招人比对任何的人也好,比我们当爹妈的对招人也好.

又过了两年,改革开放了,我家隔壁的新邻居要开饭店呀.跟我妈商量说,曹大妈,我想在我窗前盖房,当厨房.可这一下就堵了您出街了.但我给从您家山墙旁边的西墙上开个门.您跟那里就一下子出了街了.

他说的这个西墙,正在男厕所的门前与我家山墙之间.西墙下有一大块空地,是我表哥和方悦曾经垒兔窝的地方,也是我妈垛过炭的地方.

新邻居他又说,这样一改,您正好自己是一个单独的小方院儿.我妈说,我是单独的小方院是好,可外院人们到厕所怎么到?他说,街上有的是官茅厕,他们想到厕所他们到街上的官茅厕去.这个厕所就成了您一家的了.

早在街办印刷厂时候,厂子怕我们外院人到里院进了他们厂子,把东边半圆门洞堵死了.把西边半圆门洞厕所那儿原来进里院的通道,也给从半路堵死了.剩下那半个通道,我妈正好放炭.

我妈说新邻居,你们看哇,只要我能出了街,我是不会妨碍你开饭馆儿的.邻居一听挺高兴,说,我就知道曹大妈您通情达理.还说,您跟招人解释解释.我妈说我同意,招人没意见.

说干就干,邻居没用半天,给从我们房的山墙旁边的西墙给开了个门,还装了门框,安了门,里外都能上锁.这门框和门,看样子是早就准备好了的.以后我妈一出街门,就是我家房后边的八乌图井巷了.

第二天,邻居他们就动手,盖他们的厨房.厨房与印刷厂的后墙顶住了,使得我妈这里真的成了一个封闭的小院儿.

这个小院儿出了半圆门洞后,又有一个比小院还大的空间,又能放炭又有厕所.厕所原来有五个蹲坑,我妈只留了外边的一个,其余四个用我以前跟矿上拉回的表皮木板盖住了.

我妈说,再拉回炭,就放在这里面.厕所有顶,下雨也不怕淋了里面的东西.

我妈很是满足这个环境.我也觉得我妈有这么个利利静静的小院儿是不错.

我妈说,招娃子,你知道不知道,这是死鬼慈法给安排的,为的是你能坐在这里利利静静地写.

这是1986年大夏天的事.

当时,我和老昝打赌后,已经写出了头一篇小说《佛的孤独》的草稿,两万两千多字.编辑说字数太多,让删改成八千后,就能用.那些日,我一有空儿就来圆通寺改写.而我这8000字稿子最后的十几页,就是在这个独立的小院儿誊抄出来的.

我记得很清楚,我在西房坐在炕上,趴着小桌上写,我妈在小南房给做饭.做熟问我在哪里吃呀,我说端过来吧,我正好是都誊好了.

半年后,这篇小说发表在了《云冈》杂志的1987年1月号上,我妈又说这是慈法师父保佑的.她说,慈法现在已经是成佛了,成了慈法菩萨了.

我想想,我妈这话或许是有道理的,要不为啥当我跟朋友打赌写第一篇小说的时候,就想起是要写慈法师父呢?

又一个半年后,我从工矿科调到了宣教科,我妈也说这是慈法菩萨保佑的.

后来,局里让我写史,我有了单独的办公室.再后来,我到了东胜庄乡挂职.

我妈认为,她的招人一切都好,一切都好那都是慈法菩萨给保佑的.

1993年,圆通寺开始修复.

这太是个好消息了.

三年的时间,把里院差不多弄好了.我和我妈都进去看过,确实是搞得不错,我妈说,比原来的圆通寺还好,慈法师父要活着,可要高兴.

开始修复外院了,让外院的住户们腾房.

和尚跟我妈说,曹大妈您别往走搬了,修到您这里,别处也盖得差不多了,这么多的房,给您再挪个住处就行了.我妈说咋也好说,你们看哇.

外院住户好多家,有一家因为协商不通,惊动了法庭,强拆!

房顶上,几个人刨烟囱.下面,邻居男人吼叫着骂,女人大声哭闹.

看红火的叫喊着起哄,执法的人高声呵斥,最后,邻居男人让带走了.

这个情况,我没见.我是听说的.

局领导让我试办一期综合性的内部刊物《云剑》,我那些日正忙着下各个分局去征稿.

就是在强拆的那天,不知道谁跟我妈说,曹大妈,人家把您招人也告到法院了.

就是这一句话,把我妈吓坏了.这个女人啥也不怕,就怕她的儿子出事.

她问我,这些日俺娃不来跟妈吃午饭是咋了?我说我下基层约稿.她说,是不是有人把俺娃告了?我不明白她说的是咋意思,看她.她说,你看,妈就知道.我说,您说啥?她说,招娃子,不怕他,有慈法菩萨保佑俺娃,不怕他.

我不明白她说啥,可也没太在意我妈的这个反常情况.

稿子组织齐全了,我开始编辑.

那天中午我早早地回了圆通寺,可我妈不在家.早晨我说好的是,中午要回来吃饭,可家里半点做饭的样子都没有.我妈这是哪儿去了?我在圆通寺大门口,问要饭的八娃儿和润喜儿,你们上午几点见曹大妈了?他俩都说没见着.

我去北小巷玉玉家找,没有.到下寺坡舅姥姥家找,也没有.后来又到仓门五舅舅家找,也没有.

莫非是到了小南街门市部?按说是不会的,我妈已经有两年不去打工了.可我还是去问了问,小毕姨姨说你妈没来.

我有点急了,这是怎么回事?

我一下觉出不对劲.赶快骑车到了交警事故科打听,答复是没听说上午有什么交通事故.

可,这是去哪儿了?

说好的我要回来,可她却没在家给我做饭.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

我想想,还有可能是去了哪儿?

我一下子想起,表哥家?

可即使是到了表哥家,表嫂要留在那里吃饭,我妈不会忘记儿子在家等她.即使是那样,表哥也不会不来圆通寺跟我打个招呼.

看看表,已经是中午的快两点半多了.表哥是皮鞋分厂的厂长,他肯定是按时去上班了.要去也是去厂子.

一去,有了消息.

上午我妈到皮鞋厂找我表哥,让他领着到雨村去找田方悦.表哥说我忙得哪有空去雨村.我妈生气了,在厂子里就大骂表哥.表哥最后安排了一个工人,骑着自行车带着我妈去了雨村.

一听是这事,我放心了.可表哥说我,兄弟,我觉得有点不对,姑姑的脑子有了问题,好像是疯了,任何劝说的话都听不进去.

我说我妈没说去找方悦干啥?表哥说,我也问了,人家说,这你甭管,你送我去雨村就行了.

跟皮鞋厂出来,我又回了圆通寺,我妈还没回来.想着她一定是在方悦那里吃饭了,我这时才觉出了肚子饿.我就到巷口买了三个糖饼,就走就吃,赶返回家,也吃光了.

我又动手做搁锅面,就做就等我妈.

我妈去找方悦干啥?这我一直是想不出来.

天黑下来了,听得街门响.我赶快出去迎接,就是我妈.我高兴地说妈您干啥去了.她没回答我,推开我进了家.

可看她的眉脸,是笑笑的.她把毛巾做的那种兜子放在箱顶,从里面捧出一块石头,摆在箱顶.回头说我,招人来跪,跪.说着她跪了下来,我也赶快跟着她跪了下来.她磕头,我也跟着磕头.

后来,我终于问清楚了,她到了雨村是想让方悦领着去找他三爷的坟.可她并没有找见方悦,后来问村里的人,有人告诉她慈法和尚是在村南的一片坟地埋着.她就跟表哥那个工人去了.她在坟地找到一块石头,说,就是就是,就抱着回来了.

她跟我说,是慈法菩萨,你看你看,是哇?

我看看那块巴掌大的石头,倒也真是像是个佛像的模样.

我顺着她说,是,是,就是.

她说,以后有慈法菩萨保佑,俺娃就啥也甭怕了.我点头说,噢噢.

我看出来,我妈的脑子真的是有点问题.

那些天我每天都要一天好几次地回家,去看看她在不在家,在做什么.

我接到了北京来的信.拆开看,汪曾祺去世了.治丧委员会让我去参加追悼会.可我想想我妈的反常情况,真的是不敢离开.只好是去了一封吊唁信,表示了我的悲痛心情.

那天中午我一进圆通寺家门,鼻子里有一种佛堂里的味道.我的脑子里马上想到,家里点香了.一看箱顶,慈法的石头像前,有了香炉,里头还插着三炷着的香,在冒烟.

一下子,我的心里不知道是种什么样的感觉涌上来,说不出的那种.

但我知道,我妈她根本就不是原来钢钢骨骨的那个我的妈了.

5

三表姨

我在《伺母日记(上)》写到,一年后,1998年的7月19日上午9点多,老母急忙忙地来到二虎家,跟他妈说:“高大娘快点, 有灰人在西门外的广场正打我招人呢.”高大娘一听也急了,在街上叫了几个邻居,和我老母相跟着赶到西门外.可是,广场平平静静的,哪有个打架的场面.高大娘问我老母,您咋知道招人在广场碰到灰人了.老母说:“我在家看见的.”

邻居们这才知道,曹大妈这是疯了.

我妈这是得了幻觉幻想病,而且还要把她幻觉幻想出来的事,当成是正在发生的事.可当我一出现在她的面前,她的病就好些了.

我跟七舅舅商量,让我妈离开圆通寺这个环境,到村里走些日子散散心.

按原来的计划我们是回钗锂村,我跟七妗妗也要了村里的房钥匙.可老母却要回下马峪.我一是觉得,下马峪没个合适的吃住的地方,二是在下马峪我妈肯定是要到我父亲的坟前,那样子她会更加伤心.但无论怎么哄劝都说服不了她,只好依着她.

我想到了三表姨,如果她能跟我们回村的话,那我们就能住在喜舅舅家.

喜舅舅和三表姨的母亲,我妈叫姑姑.他们叫我妈叫表姐.

我们在下马峪原来是有房的,可自我爹在六十三岁时去世后,我妈说再也不想看见那个房,把两间房卖了七十块,顶是白给了人.

要回下马峪去住,我首先是想到了喜舅舅.我们直接去他家也行,可总是不如让三表姨带着我们好.再说了,我也是想告诉告诉三表姨,我妈犯病了.

我就给三表姨打了电话,说了我妈的情况,三表姨一听,“啊”了一声,当下就说,招人那你等三姨的,我们这就动身回去看表姐.

我跟我妈说咱们等等,陕坝的三表姨来看您呀.我妈一听三表姨,高兴地说,那咱们等等你三姨,一块儿回村.

三表姨现在在内蒙的陕坝住.

三表姨比我大十岁,在她十二三的时候,我的姑姥爷就去世了.姑姥姥不到四十,说不再嫁人.她就自己拉扯三个孩子.大表姨结婚给了本村姓石的一家人之后,我妈就劝姑姥姥说,姑姑咱们得想个法子,不嫁人就不嫁人,可咱们不能是死守在村里,当个男人的没完没了地受苦.姑姥姥说,那还能有个啥法子呢?我妈说我跟五子给您盘算了,走哇,跟我到大同,不嫁人,咱们找个上锅的营生,也比您在村里受笨苦强.

我妈说的五子,就是我五舅舅.我妈说的上锅,就是给人家做饭当保姆.

姑姥姥在我妈的一再劝说下,同意了.

我妈先回了大同,让五舅舅抓紧给打听主儿家.

在我上小学三年级时,五舅舅给联系着了一家,说为人好.首先孝顺是出了名的.他叫许志远,是雁北地区的专员.

那是个正月,一过大年,我妈赶快回村,把姑姥姥引到圆通寺.先在我家住,过了十五,姑姥姥正式到了许家去当保姆.在许家吃住,一个月挣五块工钱,还给一块零花钱.

在我上小学四年级时,三表姨跟村里来圆通寺了.晚饭后我做完作业,她就给我讲故事,可都是她在下马峪念书时学过的课本里的东西,她一说,我就知道她下面要讲什么.老是这样,她觉得没意思,后来说那咱们断埋来,我说个埋,你断.

断埋,这是我们下马峪人的说法,就是猜谜语.“埋”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字,可“断”肯定是写对了.判断嘛.

我说你说.

她说,房上的灰,树上的炭……她还没说完,我紧接着说:“河里有个沤不烂.”

她说,一棵树不高高儿,上头……我就抢着说:“挂着个小刀刀儿.”

她说,一点一横长,梯子担上房,大狼张开嘴……我又说:“小狼往里藏.”

三表姨气得说,不跟你断了.我说断断断,这回我不往住猜还不行?

三表姨这次是来相对象了.男方在内蒙工作.他的母亲是在大同市的段市长家当保姆.这两个当保姆的要强女人要结亲家.

五妗妗给三表姨做了新上衣.

男女双方是在仓门十号院五舅舅家见的面.一见,相对了.

男方请了没几天假,很快就要走.

我说,三姨我知道啦,知道你来我家这是来做啥呢,是想结婚呀.

三表姨跟我妈说,表姐你看你这个灰娃娃,耍笑他三姨呢!

三表姨走的那天,我拦腰抱住她说,不要你去结婚,不要你去结婚.

我哭着喊说不让她结婚,她也是不住地流泪.

从此,大名叫任步云的一个男子汉,就是我的三表姨夫.

三表姨去了内蒙,给我们来信了.信里跟我妈说,表姐,招人真灵,你要好好供养他上大学.

当时是我在给我妈念的这封信.

我妈说我,听着没?我说听着了.

我妈说,你不好好儿学,看我不揳断你的狗腿是好的.

表姨夫一直在内蒙工作,后来当了杭锦后旗的一把手.三表姨在旗供销社上班.

接到我电话的第五天,三表姨和表姨夫跟内蒙回来了.

我事先就跟朋友加兄弟昝贵说好了,他让司机小林把我们送到了下马峪喜舅舅家.

我没跟喜舅舅他们说我们为什么回来,我妈也没说什么,她好像是根本就记不得自己幻觉过什么事情.

吃过午饭我妈就说想到坟地看看,我看三表姨,三表姨点头.我跟三表姨他们商量过了,三姨夫说,老人想做啥就做啥,顺其自然.我就领她去了.

进了坟地,我妈就坐倒在坟前哭开了.“那货唉——那货的.那货唉——那货的.”她在哭我爹.

我妈叫我爹叫那货.她不会述说,就这么一句,哭了足有半个钟头.怕她哭坏身体,我劝她别伤心了,可我劝不住,只好也站在一边流泪.

后来倒是她自己说,你看你三姨来了.我捩转身,三表姨跟姨夫都来了.

我妈不哭了,三表姨把手绢给了她.

我妈擦擦泪说,他三姨夫你看,还是村里好.

三姨夫说,下马峪就是好.

我跟三表姨领着老母在村西散步,碰到了五嫂子.她是原来跟我们一个堂屋的二大娘的大儿媳妇.五嫂子说:“招人你是忘了.我结婚时,你还不会走.你妈把你抱在我的怀里,让我抱抱.说新媳妇抱了,就会走呀.可不,我是腊月结的婚,你到正月就会走了.”我说:“这得感谢嫂子你.”她说:“要感谢你得感谢五大妈.不是五大妈你能到了大同.不是五大妈你跟你五哥还不是一样的庄户人?”三表姨说:“是人家招人命好.你说表姐.”我妈说:“用说?”那意思是“招人的命好是不用说的”.

我问三表姨记不记得我刚会走时候的事,三表姨说那还不记得,你正月十五会站的,第二天就会走了,第三天就到我家让姑姥姥看,还跟喜舅舅说,喜舅舅你以后不能再骂我是招软软了,我会走了.

我听了觉得失笑.

三表姨说:“招人你知不知道你四岁才会站?”

我说:“知道.”

三表姨说:“不过,你是一会站了,没两天就会走了.你妈让我们家的狗跟你结拜弟兄.”

我说:“三表姨你快说说这是咋的回事,我妈咋叫我跟狗结拜弟兄?”

三表姨说:“你姑姥爷去世了,你姑姥姥黑夜总觉得说是有人在窗户外,我们家就养了一条狗.你会走了,你妈怕你出街让狗咬,把你吓着.她就把我们家狗叫到你家,把你吃了一半的饭,专门不让你吃了,就端给狗吃.还要把你叫到狗跟前跟狗说,记住,甭咬招人,招人是你的弟兄.又跟狗说,你去说给别的狗,也不能咬招人.”

我越听越觉得有意思,问我妈:“妈,那顶事不?”

我妈说:“那还不顶事?你想想,你这辈子让狗咬过没?”

我想想说:“没有.真的没有.我看见狗,半点也不吓得慌.”

三表姨说:“你妈是你的保护神.多会儿也是为你着想着呢.”

村里人听说我妈回来了,都来看她.有叫她换梅的,有叫五大妈的,有叫五奶奶的.除了头两天,其余的中午饭我们都没在喜舅舅家吃,这家请完那家唤,早早就都排好了.老母很高兴,很觉得有面子.

甫谦大哥也请了我们,原来三表姨跟甫谦哥,还在一个班念过书.

每天早晨我都和老母到村外散步,她从不用我搀扶,自己拄着拐杖走.我就走就吹着箫陪伴着她.走得乏了,我们在路边的水泥防渗渠坐下歇缓.

因为是早晨,天空不是很蓝,但很干净.天底下,到处是绿绿的.村里,家家户户的屋顶都飘着白色的炊烟.除了嘹亮的鸡鸣,还不时有牛羊驴马的叫声远远地传过来.一个俊俏的小媳妇提着篮篮过来了,走到我们跟前站住说,您们回啦.我妈说你出地呀.她又看着我的箫说,你吹得真好听,我就做饭还就听呢.她走后我妈说:“你看,认也认不得咱们就问候咱们呢,认也认不得你就夸你呢.”有人夸她儿子她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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