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一样的我消失了方面有关本科毕业论文范文 与熊一样的我消失了相关论文范文

本论文为您写熊一样的我消失了毕业论文范文和职称论文提供相关论文参考文献,可免费下载。

熊一样的我消失了

“爸爸去哪了,爸爸去哪了!”那只叫“熊二”的灰鹦鹉在屋内边盘旋边喊.

“爸爸被光头强抓走了.”周矛矛头也没抬.熊二是她养的,而她自己是熊大.

熊二转了一圈儿,在桌上落了几滴鸟屎,停下来,头左右一甩,鸟屎被甩到了周矛矛手上:“你,你去救他.”

周矛矛也甩了甩手,白萝卜般的五指扼住了熊二的脖子:“酱烧还是串了烤?”

说到烧和烤,周矛矛颇有自己的心得.来肯尼亚孔子学院大半年了,她是靠自己的双手活下去的.当然,也有做伴的.在宿舍里,大家轮流坐庄,这周他做,下周她做.东北姑娘阿克苏,最拿手的是饺子.厦门小伙维特擅长海鲜烹饪.周矛矛比较洋气,买了一个国产的烤箱,隔三差五地做比萨,焗饭.甜品她也会做.有了美食,就该有美酒.周矛矛爱椰子酒,黑人们用的椰子的花芽,剖开、倒置,发酵酿酒.时常喝着喝着,三个人就谈到了非洲大裂谷.阿克苏想给狮子们跳一段钢管舞,维特想爬上长颈鹿的脖子深情对吻,周矛矛想和火烈鸟一起喝一杯.

这个熊二,吃了火烈鸟的醋,时不时抛来一颗鸟屎.有时毁了一锅海鲜汤,有时,差点被他们当作蛋糕上的巧克力豆.周矛矛不止一次说,把它拔了毛烤了.可烤来烤去,熊二熟不了.不就一颗鸟屎么.周矛矛咽了口口水.

总要付出点代价的.在比萨里发现两颗鸟屎后,周矛矛对自己说.

周矛矛在菜场觅了三遍,找来了两颗洋葱.然后,她又去了超市.肯尼亚榴莲很少,但她还是买了半斤果肉.回到宿舍,她用搅拌机把榴莲打烂了,拌在鸟食里,又把洋葱榨成汁,注入水盆里.做完了这一切,她捉住了在窗台发愣的熊二,塞进笼子里,三天不准出入.

“救命!救命!”熊二大喊着,扒着鸟笼子.

周矛矛笑了.

“不吃屎!不吃屎!”熊二用鸟喙啄着笼子.

周矛矛笑得直不起腰.

“爸爸,爸爸去哪了!”熊二突然安静下来,望着周矛矛.

周矛矛也安静了下来.

周矛矛喜欢榴莲,也喜欢芒果.来孔子学院大半年,周矛矛吃了大半年的芒果.不够,还是不够.但周矛矛又增了一个轮廓.四舍五入,也算一百六十斤吧.那又如何.小小的眼,满月似的面盘,厚实的唇,把眉修一修,细细地画上两道,抿一抿莓子红的唇釉,到了黑学生群里,倒也俏润得可爱.这帮黑学生,尊奉她为女神老师,他们就喜欢高的,胖的,白的.

近来,黑学生少了.一问,肯尼亚总统大选快来了.这次是八个政党相互竞争,其中几个提出了武力威胁.周矛矛知道,非洲大选就意味着死人.

周矛矛点了一份炸鸡,一杯可乐.这家快餐店,是他们的接头地.

阿克苏捧着两本厚实的《经济学论》,坐了下来.

到这个点了,你还有心思看书?

活了反正都要死.阿克苏翻着眼白,把书摊开.

这东西,你看得懂吗?

阿克苏“扑哧”笑了,矛矛,你要是看到比死还难过的东西,你就不会怕了.

周矛矛伸出头,瞅了半天,又撇过头.我还是怕,我妈怎么办.

妈妈……阿克苏眯起了眼睛,似乎陷入了遥远的回忆.就算我死了,她也不会送我一分钱.

周矛矛抚摸着阿克苏的肩膀.你真打算留在这儿?

阿克苏搂住了周矛矛,把头埋进周矛矛的头发里,蹭了蹭.矛矛,你想什么呢.我不回国,也没打算死在这儿呀.院里头的那个秦老师,在这儿混了五六年了,人脉广.内罗毕的几个土豪都答应了,等到了危急关头,随便往哪个庄园一躲,鬼能找到他.我呢,打算跟在他屁股后面.你情我愿的事.

周矛矛反手抱着了阿克苏.我会想你的.

别那么矫情了.阿克苏的喉咙沙哑.你要是想我,现在就请我吃冰淇淋.

想不请你也难.周矛矛眼角湿润了.谁让他冰淇淋买一送一呢.

一人一张回程票,这是志愿者协定里谈好的.孔子学院院长却说,协定上只写了一年期满,按时送志愿者回国,遇到这个情况,你们非但没有回程票,而且一旦回国,就是违约.

那天,熊二也睡着了.周矛矛坐在窗台前,握着一瓶椰子酒.天上的星星,要天上的人住着.天上的人,是白的,黑的,还是黄的呢?也许是五彩的.周矛矛笑了起来,椰子酒有点涩口.那颗星星,那么大,一定很沉吧.肯定比周矛矛重.比她重就好.要是天上的星星都比她轻,那活着有什么意思.记得在国内上学时,大家都叫她“大熊”,她不喜欢.熊大好一点儿,还多了些可爱.是啊,熊只能用“可爱”形容,没有人觉得一头熊是美丽的.那时,她经常躲在教室后面.她想消失,像一头熊一样消失.小时候,她读过《小王子》,诗意的消失是不知所终.长大了,她读过MH370的报道.残忍的消失也是不知所终.他们都在云里,他们都化成了云.化作云,人就会开心吗?灵魂就是一朵云吗?年少的她一无所知.

酒意绵,人微醺,周矛矛靠着窗台,睡了一觉.一个不留神,她又醒了过来.她觉得她空了.怎么空,像天一样空,像海一样空,也像一群白蚁,爬上芒果树,先是脚,然后是腿、肚子、胳膊,最后蛀空了她的额头.这样的我,周矛矛捂着自己的脸蛋,还有一百六十斤吗?没有人回答.这些年,她往自己的身体里塞了不少东西.蛋糕,炸鸡,比萨,饺子,海鲜,可乐,冰淇淋.而此刻,它们都消失了.消失在云里了么?不,消失在无痕的昨日,消失在缥缈的未来.和它们一起消失的,还有他者的佑护,自我的畏葸,某些废墟的轰然倒塌.她啜起了鼻子.一下,两下,似乎只要使劲地呼吸,她就有了整个非洲的重量.

周矛矛起身,打开鸟笼子,倒掉了洋葱水,扔掉了榴莲肉,换了干净的水食.熊二瘦了一些,时不时歪斜着头,左一啄右一点.周矛矛去厨房煮了鸡蛋,蛋白自己吃了,蛋黄碾成碎末,掺杂在鸟食里.做完了这一切,周矛矛还是止不住鼻酸.一个觉的工夫,她想她的熊二,她想她的妈妈,她也想那些陪伴她的人.

周矛矛去了隔壁宿舍.阿克苏随黑学生出去打猎了,剩下的维特,正在镜子前抹粉.

矛矛姐,我的额头吃妆,鼻子上有点卡粉.荐好的粉底液.

周矛矛从包里拿出一个粉饼,给了他.维特,你想回去吗?

回去?维特在脸上点着粉饼.回哪去?

你不会也想留下吧? 周矛矛又从抽屉里拿出化妆刷,在维特脸上轻轻扫着.

你说回国啊.维特转过头,啪啪啪地拍打脸颊.回了国,我还能喜欢谁呢.

周矛矛叹了一口气,坐在了维特的边上.两人沉默着,只有维特画眉时的窸窣声.有那么一瞬间,周矛矛感到了充盈.仿佛空着的身体有了羁绊.就留在此刻吧.周矛矛放下肩膀,放松脊柱,圆圆的肚子鼓了起来.维特描起了嘴唇,抿了抿,又用纸巾擦了擦.窗外落起了小雨.再过大半个月,或许弹就落下来了.周矛矛用手托着维特的下巴,给他修了修鼻影.这样就好看了.维特朝她嘿嘿笑了起来.周矛矛也笑了,她看着维特黑色的瞳孔.原来死亡是一颗金黄的芒果.

你怕死吗?周矛矛给维特拍着腮红.

你说什么?维特涂了周矛矛莓子红的唇釉,上嘴唇碾磨着下嘴唇.

我说,周矛矛捧着维特的脸,细细密密地笑了起来.我说我们去非洲大裂谷吧.

周矛矛说,每年到了这个季节,国家公园里,都会有成群的火烈鸟来迁徙、休憩,长颈鹿出现的频率也多,狮子也会出来消暑猎食.阿克苏准备了一双黑色吊带袜.维特反复漱口水,包里裹着两盒口香糖.

“我们怎么能给人类丢脸呢”,这是他们三人小团队的口号.阿克苏托了几个认识的黑人,找了一家旅游公司,包了一辆面包车.这家价钱不高,还有国家公园的专线,走的也是大裂谷的山道.三人平摊了费用,又准备了些压缩饼干、纯净水.周矛矛还带了半打椰子酒.万一火烈鸟不够喝呢.怎么能给人类丢脸呢.

正要关门,熊二跳将出来,用脚趾反复撕扯着铁丝.

“乖,就一天.”周矛矛拿了一个闲置的咖啡杯,加满了鸟食,打开笼子,送进去.

熊二一口咬住了周矛矛的手,疼得她嗷嗷叫.

“放开,放开!”周矛矛甩着手.

熊二松了口,在笼子里上下翻腾着.

“做什么!想被烤着吃啊?”周矛矛咬着嘴唇,啪地放下了鸟笼门.

熊二站着,微微歪着头,蓬松的、黑灰色的羽毛倏地敛住了,红色的尾羽垂了下来,黄黑相间的眼直直地注视着周矛矛.周矛矛扭过头,哗地打开宿舍门.

门快要合上时,周矛矛的身后传来那该死的鹦鹉的话:“爸爸去哪了!我知道,我知道!”

一开始,熊二还有些腼腆,不说话.似乎是晕车.也好.周矛矛想,紧紧地拽着熊二脚上的鸟线.熊二抓着周矛矛的肩膀,摇晃起来.道路平坦,两旁缀着无数的棕榈树、橡胶树.时而越过一个个香蕉园.维特说,他看见香蕉叶下,有一群猴子.周矛矛说,她怎么看不见.阿克苏瞥了他俩一眼,猴子喜欢维特,把红屁股都亮给他看了.维特不高兴了,说你们欺负人.三个人笑着闹着,熊二也睁开了眼,大叫着:“屁股,红屁股!”三人笑得更欢了.天上涌起白色、灰色的云.

云朵越来越大,远的像鱼肚子,近的像棉垛子.小面包车里满是划痕,磕一下,横的都直了,碰一下,正的又歪了.三人渐渐有些疲倦.维特捧着一个塑料袋,说什么也不能吐在车上,遭她们笑话.太阳直射着车顶,周矛矛感到了闷热,开大了车窗.熊二从她的左肩挪到了右肩,对着风张开翅膀,张大嘴巴.阿克苏戴起了耳机.周矛矛听得见,都是欧美摇滚乐.熊二停止了乱舞,也屏住呼吸听着.听着听着,它也抖动起身体,一二一,二二三,嘴里还胡乱地喊着些单词.连着听,熊二还有点音乐细胞.

司机一只胳膊悬在窗沿,手指头夹着烟,一只手拨弄着方向盘.周矛矛脱下了防晒衣,一前一后地鼓张着衣领子.司机回头,对她吹起了口哨.周矛矛瞪了他一眼,他转过头,盯着后视镜,讲着些段子.周矛矛问他,还有多远.别急,司机吸了一口烟,六七个小时总是有的.

又是一阵颠簸.维特吐了出来.车厢里弥漫着难闻的味道,熊二拍打着翅膀:“不吃屎!不吃屎!”往山上走了,云朵之间的间隙逐渐加大,的阳光烹煮着面包车.维特又干呕了一阵,汗水顺着他的脸颊掉了下来.周矛矛的背后也湿透了.熊二扑腾着翅膀,找了一处阴凉地,学着维特干呕起来.阿克苏打开了顶窗,半个身子探了出去,狂风在她的身上猎猎作响,阳光把她镀成了铜像,她毫不在意.车上面扭着,车下面扭着,阿克苏仰着头,对着天空吼着没人听得懂的音乐,半会儿,她举起双臂:安息吧,阿门!

维特吐干了胆汁,斜靠着座椅,闭起了眼睛.周矛矛伸出手,撑开后背与T恤的间隔,稍稍有了些清凉,风一来,又黏糊糊地粘在了一起.她也闭上眼睛,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蛇形公路上,风一会儿在左,阳光一会儿在右,面包车开得飞快,常常这会儿觉得完了,得救之后,那会儿又觉得死定了.周矛矛捂着胸口,把世界上的神请了一遍.

一个猛刹车,周矛矛睁开眼睛,以为到了天堂.在天堂,她第一眼看见的是一棵树.一棵粗壮的、奇异的树.粗粗的身子,粗粗的胳膊,头上长着小小的、扇形的绿色毛发.她感到了熟悉.她轻轻地念着它的名字,猴面包树.在《小王子》里,猴面包树差点吃掉了小王子的星球.可从小到大,她都觉得这个名词是如此美好.美好得像一朵绿的云,胖的云,绵绵不绝的云.猴面包树,猴面包树,你把我也吃掉吧.此刻,她觉得死亡也是如此美好.她看见了一切.

终于到了.他们下了面包车,坐上了国家公园的游览车.空气中飘来新鲜草木的香.路两旁,几只鹿,几头犀牛,远远的那处,似乎还有一群灰色的小象.一片连绵的、起伏的金合欢树.一群野猪,在树之间撒欢.一只小花豹蹿了进来,野猪四散逃去.

某一棵金合欢树下,一只身材颀长的长颈鹿伸出红色的舌头,卷起了几朵合欢花,送进嘴里,满足地嚼着.这边,这边!维特喊叫起来,长颈鹿似乎听见了,停止了咀嚼,咧开嘴巴,用红舌头上下舔着的牙齿.维特不顾阻拦,打开了车窗,朝窗外伸出脖子,撅起了嘴巴.熊二嘎嘎叫,似乎在笑.在司机的呵止下,维特不舍地关上了窗户.周矛矛凑过去,问他得手了没.维特嘿嘿一笑,冰凉的,湿乎乎的,还有合欢花的香味.

来呀,来呀!阿克苏走到了游览车的前头.来呀.她拍着屁股,脱下了裤子.来呀,她拍着胸脯,脱下了T恤.来呀,她伸直了腿,脱下了鞋袜.来呀,她摇晃着脑袋,褪去了发圈.这下,她只剩了一套内衣.整辆车的人看着她,她毫不在意.她靠着车头的扶手杆,把胸凸出去,把臀部撅起来,腰肢弯弯绕,扭过去、扭过来,随着一身尖叫,她整个人悬在了扶手杆上,双腿夹着,手扶着臀部,胸部一前一后地颤动着,胸腔里发出了呵嗤呵嗤的喘息.黑色的头发,的身体,都构成了她S型的身姿.车内响起了窸窸窣窣声.男人们吹着口哨,女人们散发着不满.周矛矛看着窗外的狮子,为阿克苏感到了释怀.她像是从海里走上来了,退化鱼尾,长出四肢,直立行走,成为一个真正的、完整的人.

游览车到了火烈鸟出没的河域,只能在下游看,每辆车停留十五分钟.车上的人们都安静了,游览车也熄灭了引擎.在这样短促的寂静里,一大簇粉红色的云飘了下来.是粉红吗?也许是朱红,橙红,山茱萸红.粉云周围长满了柔柔的绒,像初生婴儿的面容.云朵飘摇着,碰撞着,像宇宙的星云一般无声地爆炸着.是的.周矛矛对自己说.小王子乘着的那朵云,一定是粉红色的.书上都错了.圣埃克絮佩里消失的那朵云,一定也是粉红色的.他终于离开地球了,他回到了他应该存在的地方.那里没有悔过,没有怨怼,也没有长而不绝的恨意.周矛矛伸出了手.车窗是封闭的,可她的手穿过了它,穿过绵远的距离,触摸到了那朵粉红色的云.像一场梦,像一场渴求已久的梦,没有声息,没有形状,却永远存在于每个人的身体里.他们都应该空着,空着身体里的某个部分,恰是这份难得的空缺,才能抵达完满.周矛矛眼角濡湿起来.她的眼睛是粉红色的,泪也是粉红色的.

短短的一刹那,粉红色的云朵骚动起来,几只火烈鸟拍打着翅膀飞了起来.像是人生某些霎时的雪亮,也像是某些瞬间痊愈的遗憾.周矛矛感到自己在轻盈地下坠.她看到了两只火烈鸟相对着站在一起,像一颗粉红色的爱心.她也曾有过爱.透明的爱,斑斓的爱.这份爱无关于任何一个人,只在于她跳动的心脏.那些人无法理解,一头大熊怎么会有爱呢.可酒鬼有爱,国王有爱,吃掉小王子星球的猴面包树,也是深深地爱着那株玫瑰啊.谁没有自己的玫瑰呢,失意时的玫瑰,落单时的玫瑰,她都开着,浓艳馥郁地开着.即使消失了,即使困顿、消厄、溃败,你何尝能否认她盛开过,你何尝能阻止一只硕大蓬勃的熊,飞奔向般的天空?周矛矛笑了.云朵开始清晰起来,她看见了眼睛、嘴巴、翅膀,还有粉红色的、细长的腿.它们原来是这样.我们存在的星球,原来是以这样的形式显现、游弋、闪耀、沸腾、成为永恒.

火烈鸟抖动浑身的羽毛,水珠溅起,又落下.游览车轰隆隆地低吼着,云朵不停地脱落着它的粉色,落在风中,落在满地的草上,直至变得透明,忠贞,遥远.旷野里,出现了一群黑白相间的斑马,像一盘围棋一样,各自对弈着.一群灰色的大象信步走过,留下朦胧的水汽.几只水鸟落在犀牛的身上.狐猴在树枝间跳跃.羚羊变幻着自己的脚步,消失在褐色的灌木丛里.周矛矛看见了一只熊.它站在那儿,看着她.她朝它挥手,它也朝她挥手.倏忽间,熊不见了,天空涌现出一朵大熊般的云,倏忽间,云也不见了.

就在此刻,周矛矛才听得见这个世界的声音.有了天惠,何尝没有无知,有了无知,何尝没有恒常.

“爸爸在那儿,爸爸在那儿.”沉默许久的熊二,凑近了周矛矛的耳朵,低声喃喃着.

周矛矛解开了鸟绳.

“去找他吧.”

出了大门,面包车司机问他们,天也不早了,需要不要住宿.

他们仨都知道,这边住宿是很贵的,司机肯定要拿回扣.他们拒绝了司机的要求,让他按照合同,开回去.司机用自己的族语骂了一句,啪地关上了车门.

暗沉的天色,崎岖的山路,面包车的车灯昏暗,司机似乎累了,边转着方向盘,边打着瞌睡.周矛矛试图和司机聊天.司机回答的都是自己的族语.一截一截的山路,一次一次的猛刹车,外面还闪着绿色的荧光,阿克苏说那是狼的眼睛.三个人都坐得笔直,不敢有一丝怠慢.为了舒展气氛,维特笑了,指着窗外说,那条小溪肯定是个温泉.阿克苏说,她也觉得是.周矛矛说,温泉煮蛋可好吃了.阿克苏说,煮蛋干什么,煮饺子吃,猪肉大葱馅的.维特咽了一口口水,海鲜汤,等回去睡一觉,起来我就给你们做海鲜汤.周矛矛说,那怎么好意思,有汤有饺子,我给你们做鸡肉芝士焗饭,芒果奶油蛋糕也不会少.三个人又开心许多,说着些黑人学生的趣事.

道路变得更加苛刻起来.狼的眼睛不见了,只听见满山谷的狼嗥.三个人彼此紧贴着,天气冷了,他们都穿上了外套.三人都不敢往窗外看.车轮旁边就是千米深的非洲大裂谷,红褐色的土,灰黑色的岩石,点缀着一个个纯黑色的洞.司机还没有醒,梦游似的转着方向盘.寒意钻进他们的身体里,他们团在了一起.

苏姐,维特打破沉默,志愿者到期了,你会留在非洲吗.

阿克苏瞪圆了眼睛,留在哪儿都行,只要不回去.

良久,维特小心翼翼地问,你还是不能原谅你妈?

原谅?阿克苏哼了一声,她的任务就是把我生下来,其他的都两清了.

维特低下头.苏姐,我好羡慕你.你看我,也是逃到非洲来了,可要是我父母断了我的经济来源,我还是要回去.我没有你的勇气,我没法过我想要的生活.

阿克苏转开目光,看向了周矛矛.

我呢.周矛矛说,我肯定要回去.我爸要入狱了,家里只剩下我妈妈了.当初,就是因为无法面对现实,我到了非洲.可是我不能再逃避了.谁能一直逃避下去呢.

三个人又沉默下来.阿克苏的手开始翻动,从包里掏出了椰子酒.

椰子酒空了一瓶,又空了一瓶.维特一边打着酒嗝,一边说,就是死,也值得了.阿克苏拧着他的耳朵,你个瓜娃子,说什么晦气话呢.周矛矛又喝了一口,我告诉你们,这椰子酒我也做过,用椰子的花芽,剖开,倒置,用容器在底下等着,发酵酿酒.我看人家黑人做得可好喝了,我做的却是酸的,怎么回事,怎么回事?维特说,矛矛姐你不能再喝了,我看你来了半年,好像又胖了一圈,回国怎么办啊.阿克苏说,你放屁,咱们的矛矛可好看了,柳叶一样的眼睛,满月般的面盘,性感的嘴唇,我和她出去,咱们的黑人兄弟只喜欢她.那些黑人小毛孩,都说她是女神呢.

三个人,你倒在我身上,我倒在你身上,嘴里不知说着什么.不知怎么回事,他们身边的酒瓶子又少了.周矛矛睁开眼睛,原来司机也在喝着椰子酒.你干吗呢,你干吗呢.周矛矛胡乱说着国语,你留点儿给我,留点给我.司机也说着他自己的语言,两个人吵了一会儿,周矛矛又闭上眼,任由面包车直行,猛刹.

周矛矛做了个梦,梦见她看见了熊二在和火烈鸟把酒言欢.火烈鸟说,熊二也是只火烈鸟,熊二说,其实周矛矛也是只火烈鸟.一个激灵,周矛矛醒了过来.司机点着头,手里转着方向盘.周矛矛头皮发麻,朝窗外望出去.还活着,我们还活着.此时的他们,正处在山脉的裂缝中,切割着山的肚子.周矛矛打开顶窗,探出身子.头上是一座巍峨的雪山.

司机司机,周矛矛朝车里喊着,那个是乞力马扎罗山吗?

是是是.司机也朝车顶喊着.

周矛矛伸开双臂,风呼啸着穿过她的身体.她仰起头,看着般的天空下,般的山.星伴着月,驰骋在浩瀚的天空上.她喊了出来,她看到了,她看到了乞力马扎罗山山顶最后的积雪,在云里慢慢消失.

维特说,我们能活下来,是菩萨保佑.周矛矛说,我们能活下来,是椰子酒的功劳.阿克苏说,你们错了,我们能活下来,全都是因为我们已经不要命了,不要命的人比要要命的人活得长.三人争执不下,转身回了宿舍.过了半天,阿克苏下了一锅猪肉大葱馅的饺子,维特煮了一锅无比鲜美的海鲜汤,周矛矛端来一盆鸡肉芝士焗饭,还有圆圆的,一整个芒果奶油蛋糕.三人谁也不说话,闷头吃了一顿.

吃完了,维特用手背蹭着脸,蹭下了一坨肉色的粉.阿克苏也文静许多,用五指顺着自己的黑辫子.周矛矛浑身一凛:你们听见了没?

听见什么?面前的两人,都停止了动作.

熊二回来了.周矛矛眼睛里缤纷光艳.它在说话:“我知道!我都知道!”

肯尼亚大选还有一段时间,好像有一个世纪那么长.周矛矛向院长请了假,去了最近的那个海滩.她买了泳衣,买了墨镜,把自己原原本本地铺在了沙滩上.黑人们来回穿梭着,对她吹着口哨.她也学会了吹口哨.现在,她要把自己晒黑,晒得像他们一样黑.

前几天的视频上,妈妈问周矛矛为什么还不回去.她说,马上,立刻就回去.

可此时她躺在沙滩上,不知这个马上、立刻是什么时候.也许明天,也许后天,也许很久以后,她会离开到达的地方,再到达离开的地方.具体是哪一天呢?她坐起身子,啜了一口沙滩上的椰子酒.甜甜的,热量也不高.她知道,熊二去遥远的、属于它的地方了,它有一个任务,就是把小王子拉回B-612星球.她还知道,院里那个在肯尼亚混了五六年的秦老师,终于离开了非洲,周游世界去了.那又如何.我们用各种方式逃离,我们要成为他人,我们要获得尊严.我们之间的大裂谷,来自他人,也来自内心.可是,谁的本身不是长长的桥呢,只要一边放开了手,世界与自我,都无法抵达对方.

不知哪里又传来口哨声.周矛矛摘下了墨镜.

大海涨潮了,一排一排的海水,涌向蓝色的天空.

周矛矛走了过去,一个飞跃,像盐一样消失在了海里.

作者简介:庞羽,女,1993年3月生,江苏省作家协会签约作家.2015年7月毕业于南京大学戏剧影视文学系.曾在《人民文学》《花城》《天涯》《大家》《作家》《北京文学》《上海文学》《山花》《青年文学》《芙蓉》《天津文学》《广州文艺》等刊物发表小说30万字,小说《佛罗伦萨的狗》《福禄寿》《步入风尘》《我不是尹丽川》《操场》被《小说选刊》《小说月报》选载.并有作品入选《2015年中国短篇小说》《2016中国好小说》《21世纪短篇小说选》《2017年中国短篇小说》.获得过第四届“紫金山人民文学之星”短篇小说奖、第六届紫金山文学奖等奖项.

熊一样的我消失了论文范文结:

适合不知如何写熊一样的我消失了方面的相关专业大学硕士和本科毕业论文以及关于熊一样的我消失了论文开题报告范文和相关职称论文写作参考文献资料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