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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人同悲
１
这是我每天最愿意见到的场景：LW31个子高大,“皮肤”银光锃亮,却背着奥莉的粉红色猫咪印花小书包；奥莉则乖乖巧巧的,像温顺的猫一样黏在LW31的手指上.
晚上,我替奥莉把被角掖好,正要出去,她突然拉住我的袖子,问：“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呢？她出差都有好久了.”
“她昨天打电话来了,说过一阵子就要回来.”
“哦.”奥莉点点头,把头往被子里收了收,因此传出来的声音闷闷的,“让妈妈给我带礼物.”
我清了清嗓子说：“好的.”
走到客厅,LW31已经站在墙角充电了,一动不动.我把放映机的接口插进它的背部,潮水般的全息图像立刻涌满了整个房间,我关了灯,坐在沙发上,看着四周慢慢上演的场景.这是LW31白天见到的景象,全被它眼部的摄像头记录了下来,放在硬盘里存档.
今天跟以往一样,LW31把奥莉送到学校后,就到了专为机器人保姆准备的等候室.
下午放学后,奥莉拉着LW31的手,在学校主路上走着.一个小男孩从后面追上来.“嗨,吉姆.”奥莉挠了挠头,“有什么事情吗？”
吉姆鼓起勇气说：“周末我家里要办一场派对,你会过来吗？”
奥莉刚要说话,就被LW31的假咳嗽声打断了.
“这要问我的爸爸.”奥莉说.
吉姆说：“很希望你能来.”
这时,一个身形苗条的机器人跑到吉姆身旁说：“吉姆,该回家了.”
“我就是她爸爸！”LW31连忙抢上前,斩钉截铁地说,“这个周末我们都会过来的.”
到了街角,奥莉说：“LW31,你好不要脸.”
“哦”它淡淡地回答.
我将画面定格,全息影像里的奥莉停在我身前,她笑容绽放,眼神清亮.
2
奥莉停在一个摊铺面前,看看上面摆着的绒布娃娃,又扭头看了看我和LW31.我没说话,但LW31只说了一个字：“买！”
“买你个头！”我指着我们浑身的袋子,“本来只是给奥莉买点衣服去参加派对的,结果已经花完了这个月的工资！”
“你不是还有信用卡吗？”
“把你卖了更好！”
LW31想了想,“我下载一个购物插件,把还下来.”
“好,但你只能下载免费版的.”
LW31将自己接上全球网,几秒后,它的身体发出滴的一声响,表明它已经进入购物模式.摊主大概六十几岁,结结巴巴地说：“你你要买什么？”
“我想买这个娃娃,多少钱啊？”
“七百联盟币.”
“卖给我们便宜一点,三百,怎么样？”
“它是从奥斯星系引进的,皮质工艺都没得说,不过看你这么实诚,五百币卖给你了！”
“实在不行,我们给你再加五十！”
“不为难你,亏本卖给你,四百五！”
“那就好人做到底,四百成交！”
“东西你拿走！”摊主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
奥莉一手抱着娃娃,一手拉着LW31.正走着,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喧哗,议论声此起彼伏.
早在奥莉还是婴儿、听不懂大人说话时,我和LW31就严肃讨论了对她的培养方法.我们一致认同,务必让她远离一切脏话,健康成长.为了这一点,我被LW31强逼着戒掉了陪我几十年的粗口.
所以,一看到有人争吵,我和LW31就拉着奥莉往回走,但这次显然没来得及.刚走两步,身后突然传来了一声“”.我和LW31加快步伐,但奥莉突然仰着头,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这句话是很有礼貌的问候.”LW31开口说,“好朋友之间,要经常去对方妈妈的家里拜访.”
“哦”奥莉点点头.
“你给老子等着！”身后又是一声怒喝.
LW31赶紧解释说：“老子,就是爸爸的意思,是古汉语方言.他是说,既然你要到我妈妈家里拜访,我爸爸就会恭候你来.”
3
吉姆家有精致的花园,森严的智能保卫系统.到吉姆家时,派对已经开始了.到了屋内,其他家长也围过来,我给奥莉使了个眼色,她心领神会,把包装好的礼物拿出来,双手递给吉姆,“这是我们特意买给你的,希望你喜欢.”
“这孩子真乖巧.”其余家长也纷纷夸赞.
“还买礼物”吉姆欣喜地接过礼物,“谢谢你,奥莉.”
“我老子常常教我,要经常.”
我和LW31的笑容顿时凝固,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奥莉脸上.她对周围的变故浑然不觉,继续朝所有人微笑.
“哈哈哈”LW31大笑一声,“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这个能接收全频声波的耳朵却什么都没听见啊”
惊愕平息后,派对恢复了正常.奥莉被孩子们拉去玩耍,我端着酒杯坐在沙发上.我的目光始终落在奥莉身上.院子里阳光正好,她在奔跑,几个孩子追逐着她.一直看着她,所以她摔倒的全过程都落在了我眼中.
“咣当”,沙发被带倒了,酒水洒了一地,同时响起的还有人们的惊呼声.我飞奔向奥莉,LW31也从另一个方向跑过来.它比我快,抱起了奥莉,但这个天使在它怀中软绵绵地躺着,头发垂成了一道金黄的瀑布.LW31无助地看着我.
“送医院！”我大喊,“送医院！”
4
从医院回来后,我和LW31轮番照顾奥莉.LW31给她放映整个银河联盟的版图,告诉她哪颗星星上住着哪个种族,哪里发生了稀奇古怪的事情.有时候讲得晚了,LW31就会催促奥莉早些睡觉,“医生说你这次生病,就是营养不良,需要多休息.”
奥莉不依但也没有办法,盖好被子,乖乖入睡.
“爸爸,”有一次,我刚俯身去吻她的额头,她突然睁开眼睛,“你最近都不开心,是因为我吗？”
“你不要多想,早点休息.”
“爸爸,我都看得出你的不开心了.放心,我会很快好起来的,然后和爸爸还有LW31一起快乐地生活！”
“还有妈妈.”我提醒道.
然后我走出她的房间,在关上灯的前一瞬间,她再次叫我,“爸爸.”
“嗯？”
“其实我知道妈妈在哪里”
我的手停住了,指尖触到冰凉的灯开关,再也不能前进一分.
5
我准备带奥莉去看一个远房亲戚.这个想法在我的脑海里存在了很长时间,奥莉这次生病,让我觉得是时候了,但我不打算带LW31过去.
“我这个远房表哥,不太喜欢机器人.”我解释说,“虽然你领导了机器人解放运动,但他这种根深蒂固的观念,暂时还无法消除.”
LW31好半天才说：“奥莉要交给你照顾了,别给她吃不卫生的东西,别让她着凉”
我抱着奥莉,在LW31不舍的目光中,踏上了去往纽约的洲际高速列车.
“永别了,LW31”我听到她轻声的呢喃.
我扭头看向奥莉,但她似乎睡着了.可能听错了吧在洲际高速列车的呼啸声中,我这么想着.
到了纽约,一辆悬浮车过来接我们.奥莉一直在沉睡,我抱着她坐在车后排,扭头看向窗外.到达那座院子时已经是黄昏了.一个穿白衣的人出来迎接我们.“我想着你也快来了.”他看着我怀里的奥莉,眼神有些悲悯,“放心,一切都给你准备好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和奥莉都生活在这座院子里.白天,我牵着奥莉的手,在花圃里漫无目的地行走.夜晚,她睡在洁白素雅的房间里,我照例会吻她的额头,对她说晚安.她入睡的时间一天比一天早.几天过后,我向这里的主人告辞.我是在晚上离开的,本以为奥莉睡着了,但我回首望去时,看到她小小的脑袋从窗后面探出来.
我转身离开,在院子大门合上的前一刹那,忍不住再次回头.我看到奥莉依然在向我无声地告别,门缓缓合上,她的脸沉在一片黑暗里.
6
“什么！”LW31的声音充满惊慌,“奥莉怎么会失踪了？！”
我点点头,“逛街的时候人太多,但我已经报了警,应该很快就会帮我们把她找回来.”
“您为什么会把她搞丢呢？”过了很久,它才开口,“奥莉是您的女儿,是我的公主,您应该用生命保护她.”
“我也不想她会回来的.”我疲倦地走进卧室,陷入一场大睡.
从那天起,LW31就守在小区门口,看着地面和空中的街道.每当警车驶过时,它都会分外紧张地站起来.但没有一辆警车停留,它们从LW31的视线中掠过,继续远去.
大概一周之后,它从街边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回到了家里.
“我们要相信.”我拍拍它的肩膀,满意于它的回心转意,“日子还是要继续过下去.”
“不,先生,”它沉静地与我对视,“我决定去找她.”
我有些生气,“你要是哪里出了问题,我就带你去修.”
“先生,你会跟我一起去寻找她吗？”它问,“我们一起把她找回来,好不好？”
我摇摇头,“我相信,他们会帮我”
“或许您是对的.”它向屋外走去,“为什么您一点都不着急呢？”
我扑过去,掐住它的脖子,厉声喊道：“你是机器人,你懂什么？”
“我懂的,所以我要去把她找回来.”
LW31走后,我的生活彻底陷入了沉寂.几天后,我接到了一个电话,里头传出惊慌的声音：“不好了,奥莉不见了！我们一大早起来,就找不到她了！”
“哦.”听到这个消息,我没有过多的惊讶,“我可能知道她在哪里”
没过几个小时,我就听到了屋门打开的声音.我向门口望去,看到了站在门外的LW31.它脏兮兮、破烂烂地站在门口,看着我.它的身后,是一个同样脏乱的小女孩.
7
奥莉睡熟后,LW31把她卧室的门关上,来到我面前.
“LW31,你是觉醒的机器人,你对奥莉的感情更像是父爱,你跟我,是友情.”我按着太阳穴,“对于人类感情里的爱,我相信你能理解.”
“先生,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我自顾自地往下说：“但是,爱并不是构成我们人类生命的全部.”
“还有恨吗？”
“不,恨并不重要.”我摇摇头,“人类一生中离不开的,是爱与死.”
“你们硅基生命里,死亡并没有什么意义.你们比我们更能够对抗岁月,只要保养得当,你们能够无限期地活下去,而且可以不断获得更新,你们会活得更好.但对于我们,死亡是永恒的沉睡,是对所有爱着的人的告别,身体和精神都消失了"
“先生,您别说了.”
“死亡,同时又伴随着悲伤.他爱的人和爱着他的人都会悲伤.所以,为了不被悲伤这种情绪感染,我们在一个人死前,会做出一些欺骗.”
LW31呆住了.
“奥莉得了绝症,很快就会死去.”
奥莉躺在恒温襁褓里酣睡时,医生就告诉我们,奥莉的整个胸腔发育不完善,到七八岁时,她的脏器会全部萎缩.而她的身体不能够支撑她进行大面积的器官移植.更糟糕的是,这是一种遗传病.我的妻子也在一年前,因这种病去世了.奥莉发病更早,甚至熬不过童年.妻子去世的事情,我瞒着所有人,包括奥莉和LW31.
“你找到奥莉的地方,是一家私人医院.等奥莉的脏器开始萎缩时,将她送过去.在那里她会得到最好的照顾,度过最后一段平静的时光.”说着,我感觉脸颊上滑过了什么东西,有些温热,有些痒,“我想瞒着你,不想你悲伤.”
“先生,”LW31与我平视,“这些年,真是委屈您了.我一直以为只有我在保护奥莉,但您,却在一直保护着我和奥莉.奥莉还有多少时间呢？”
“三个月.”
“我们用剩下来的时间,让奥莉高兴起来吧.”
8
当奥莉听说我和LW31要带她去联盟的各大星系旅游时,高兴得跳了起来.我们制定的是联盟经典旅游路线：从仙女座75号行星,一路行至人马螺旋臂科尔斯星,为期两个标准月,途经37个星球.LW31说得对,既然死亡在对岸遥遥相望,为什么不走得更开心一点呢？
飞船从地球出发,驶入群星.在进行跃迁之前,奥莉趴在舷窗边上,眼眸中星辰流转.尔后,飞船进行了超空间跳跃,所有景象消失.我们带着奥莉在联盟星球上旅游.有些是人类殖民星球,有些则是外星人的居住地.有的星球全由气体构成,透过观光舱的强化玻璃,我们能看到狂暴的飓风席卷一切.奥莉被吓得捂住眼睛,但又忍不住透过手指缝偷看.奥莉拉着我和LW31的手,一边欢笑一边舞蹈直到她昏倒在伊诺星球的观海平台上.
医生说：“以奥莉的身体状况,只能冒险进行多器官移植了.”
我知道已经没有余地,只得同意,“那成功的概率有多大？”
“这个不好说,但比起看着奥莉走向死亡,动手术总是一份希望.”
我在手术协议上签了字.我和LW31坐在空旷的等候室里,彼此都没有说话.我去买了包烟,点燃.
“你要不要来一根？”
它点燃一根,放在嘴里,但由于无法吸气,这根只能自顾自地寂寞燃烧.
“为什么你们人类喜欢抽烟呢？”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想知道一根烟燃烧到尽头的感觉.我有时候搞不懂,这个过程有什么意义,但有时候又觉得这么燃烧下去,也很好,就像”
9
奥莉的葬礼定在一个周末.
LW31穿着专门给它的西装,上装和裤子都被撑得肥大而方正,加上它银白色脑袋与正装形成的反差,让它看上去不伦不类.
许多人参加了葬礼,一整天我都在还礼,到最后已经忘了有谁来过.但印象最深的,是吉姆——那个曾邀请奥莉参加派对的小男孩.他把花束放在墓前,走过来,冲我遗憾地耸耸肩,“真可惜,我还没来得及跟奥莉告别.”
这句话让我鼻子发酸,我扭过头,忍了很久才恢复正常.当我打算谢谢他时,他已经被父母牵着走远了.
到了傍晚,我和LW31沿着墓园边的小河往回走.不知上游谁在放河灯,纸船顺水流下,烛光摇曳.我们不紧不慢地走着,与纸船同速.
“最终,我们所爱的人都会一个个离开我们吗,LW31？”我喃喃自语.
“是的.”它点点头,“但我会陪着你,先生,一直到这条河的尽头.”
我转头,看到幽深的河面上,漂来另一只纸船.它原本已被岸边的水草纠缠住,但水流冲开缠绕,让它与前一只纸船在水面倾轧,相逐寒潮向东远去.
与人同悲论文范文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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