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方有关论文如何写 与隐匿的地方:同志诗的性别操演类自考开题报告范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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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匿的地方:同志诗的性别操演

“性别操演”来自朱迪斯·巴特勒(Judith Butler)的核心观念“操演的性别”(performative gender).巴特勒认为,在当代社会中,性别认同是一种操演,是在试图施加强制异性恋(compulsory heterosexuality)的体制中,由“行动的风格化反复”(stylized repetition ofacts)构成的.而我们针对性别认同假定为“自然”的东西,几乎是不存在的.因此,性别认同可能因逾越的行动而破裂或颠覆,揭露出“异性恋连贯性的管制性虚构”①.巴特勒此一观念的源头,在《性别麻烦》第一章开篇所引波伏娃(Simone de Beauvoir)的“一个人不是生来就是女人,而其实是变成的”以及福柯的“对于性的调用……建立了性别这个观念”等言论中已作了交代②.从地理学层面上的“空间中的身体——身体是个地方”③看来,身体(尤其是同性恋者的身体)与所处地方的适得其所或格格不入,在诗歌中的表现和操演尤其值得讨论.

在台湾文坛,20世纪70年代就已出现同性恋题材的小说,而书写同志的诗歌(“同志诗”)出现的时间,一般认为是在90 年代同志运动开始发展之后.而“同志诗”这一名词的“浮出”,则是在2006年3月出版的《台湾诗学·吹鼓吹诗论坛二号》上.该期诗论坛以“领土浮出:同志·诗”为标题,不仅首次将“吹鼓吹诗论坛”网站“同志诗”发表区的二十五首诗作选入开卷的“同志诗专辑”中④,而且附有一篇鲸向海所写的评论《他将有壮美的形貌——同志诗初探》(此文第一次正式提出“同志诗”这一名称,并说“我们的文明还不足以指认出他”.文章虽然没有明确地对“同志诗”进行定义,却揭开了“同志诗”讨论的序幕⑤).2009年8月,《台湾诗学学刊》十三号(“诗同志”专辑)登载三篇文章,均涉及了“同志诗”的界定及辨别问题.鲸向海说:“由于台湾对此族群的本土特殊称呼,‘同志’已不单单指同性恋而已,Queer(酷儿)也不等同于同志;建议‘同志诗’不妨直接翻译为‘TongzhiPoetry’.”他以何其芳《夜歌·五》《给T·L·同志》以及郑愁予《革命的衣钵》、陈黎《字俳·出》、杨泽《婚前曲(一九八一)》、陈斐雯《结束》、夏宇《用心灵勾引》为例,认为这些诗作中的讽喻或偷渡或Cosplay皆指出爱情的模式并非异性恋的观点可以只手遮天:“同志乃人类文明的一种存在,同志诗的不在场,便仿佛文学场域某种方向的缺失,关键锁钥之隙.为了迎向当代的衣柜困境,进而对同志诗进行召唤,同志诗的辨识不妨以排除法为标准:任何不是紧紧设限于男欢女爱之诗,都可轻松地放入同志诗的范围来讨论.——把无论‘同辈’、‘同类’、或‘同学’们,从几乎难以意识到的心理防御机转中释放出来.”然而,“并非‘同志诗人’所写的就只能是‘同志诗’,像男诗人也写作‘闺怨诗’一般;‘同志诗人’可以写作非同志诗,‘同志诗’也可以由非同志诗人所写.……无疑的,我们期待更多视野——除了‘不被发现的快乐’,同志诗也应有‘被发现的快乐’.”⑥刘韦佐对“同志诗”究竟该译为“Queer Poetry”或“LGBT Poetry”(LGBT指lesbian、、bisexual、transgender)表示疑问,并认为即使译为“Queer Poetry”,也并非代表“同志诗”同等于“酷儿诗”⑦.谢静国一方面援用艾可(Umberto Eco)、布鲁姆(Harold Bloom)的“误读”观念和罗兰·巴特(RolandBarthes)的“作者已死”之说,谈及近二十年来开始有论者“大胆”提出中国的香草美人传统“可能”是中国男同性恋文学的滥觞,“臣对君的忠贞只是虚晃一招”;另一方面引用巴特勒的“模仿”(imitation)、“扮装”(drag)观点,肯定陈克华关于“同志是异性恋文化的一面镜子,照见社会里的不合理的、造作的、后天强加的男性或女性特质”以及“其实诗就是诗,不应该有‘同志诗’的区分,如果真要在诗里呈现同志特质,那么就必须以书写同志情感为前提,才能以‘同志诗’命名”的言论,认为何时可以不必在某个词汇上另加同志或同性恋一词,或许才能品味自然,以诗而言,方可倾听诗中真意,“即便是的写真,亦有其美学的深度与价值”,并呼吁目前以异性恋为主的社群“应该尊重而非压迫”处于边缘的同志和同志诗(尤其是声音更稀薄的女同志和历史更久远的女同志诗)⑧.这些讨论,均企图为同志“不被发现”的“隐匿”的地方拓宽诗歌的领地.

焦桐曾对负载“生产”意义的诗与“不事生产”的性爱进行区别,他说:“后现代所出现的新文化感性(new sensibility)除了直接挑战理性主义艺术作品所揭示的内容、意义和秩序之外,新感性沉溺于形式与风格的快感里,赋予艺术‘性感’(erotics)的地位更甚于意义的诠释.九○年代的台湾诗坛大量冒出诗,正呼应了社会进入后现代文化的现象.……诗人的描写渐趋大胆、露骨,性器官已不再是禁忌,而是可以作为书写策略的工具,随时暴露出来,颠覆性道德体系,颠覆主流;这个时候,性爱不再负载生殖的意义,纯粹只是感官的愉悦.随着性态度的解放,性爱活动不只存在于异性恋,、同性恋、家人恋、动物恋、恋物癖、自恋癖等被视为畸形的恋情将逐渐获得宽容的对待.”⑨在一种道德宽容的层面上,接纳了同志诗所“ 暴露”的异质于诗的性欲特质(sexuality).

谈及“同志诗”,台湾诗人陈克华惊世骇俗的《“”之必要》(1995)总是一再被征引:

我们从肛门初启的夜之辉煌醒来

发觉肛门只是虚掩

子宫与大肠是相同的房间

只隔一层温热的墙

我们在爱欲的花朵开放间舞踊

肢体柔熟地舒卷并感觉

自己是全新的品种

……

但是肛门只是虚掩

悲哀经常从门缝泄露一如

整夜断断续续发光的电灯泡

我们合抱又合抱不肯相信的形式已

被穷尽

肉体的欢乐已被摒弃

我们何不就此投入健康沉默的大多数?

我们何不就此投入多数?

多数是好的

睡眠是好的

不也是好的

无论是敲扣或直接推开肛门

肛门其实永远

只是虚掩……⑩

作为20世纪汉语诗坛第一个主动“出柜”(comeout)的同志诗人,陈克华不仅质问“我们是否能在有生之年有幸证实之必要性……∕势必我们要在肛门上锁前回家∕床将直接埋入墓地∕背德者又结束了他们欺瞒的荣耀一日”(《“”之必要》),而且还明晰地刻画出同志在公共地方“格格不入”的边缘境遇:

一块归错了位置的七巧板

终于在拼图完成时显现:

你没有位置

没有你的位置

位置没有你

你没有

没有你

你不是

正好恰巧不是

无论如何你格格不入——

在今生今世的归属里

你格格不入的灵魂悄悄漂游在意识之外……

——《七巧板》(2006)

对于这种不得其所的性欲特质,克瑞斯威尔分析道:“和任何其他社会关系(阶级、性别、种族等)一样,在某种程度上,性欲特质乃是在地理上建构而成的.……我们随处可见异性恋性欲特质被接受为正常,因此异性恋者看不到异性恋性欲特质.另一方面,同性恋者却处处看到异性恋,而且由于这种经验使得他们自己的性欲特质彻底‘不得其所’.……衣柜(closet)及异性恋常规空间的议题,已经成为性欲特质地理分析的核心.地理学家问道,为何某些地方似乎是某些性欲特质得以展放心展现的所在,有些地方却迫使男同性恋、女同性恋和双性恋者隐匿其性欲特质.”他进而援引华伦亭(Gill Valentine)的研究成果指出,女同性恋者为了避免歧视和厌恶,不得不在家里和工作场所隐藏她们的性欲特质,她们有些人还“必须远离家人(父母与兄弟姐妹)和同事,才能够感到自在.”不管是在家(作为夫妻、父母及家人的小众地方),或是在工作场所(作为大众地方),同性恋者都无法感到适得其所.与此形成对照的是,虽然在大多数女性主义者(尤其是白人女性主义者)看来,“社区可能沉闷乏味,家可能且经常是苦工、和乏人照料的地方(甚至是‘女性受压迫的核心位址’)”;而黑人女性主义者也提出了不同观点,认为家是充满关怀的地方,“在充满压迫的白人世界里,家以及打造家园的活动,具有做为抵抗形式的重要意义.家或许确实是一种特别安全的地方,(某些)人可以在家里享有塑造自身认同的相对自由”.然而,同性恋者的处境甚至比黑人女性更为糟糕,他们(她们)不仅在“正常的”(陈克华所谓“健康的大多数”)家庭中无法展现自己隐匿的性欲特质,即使是同性情侣所组合的婚姻,在社会中也得不到认可,从而仍然“格格不入”于公共地方.

鲸向海说:“同志惯于出现的地点,可能产生同志情谊的场所等等的书写,譬如健身房、温泉(三温暖)、军营、监狱、男校(女校)、酒吧等等,皆可诱发暗示同志的氛围.而譬如倾向于穿着打扮的美少男风、男性洗面奶沐浴乳、男体写真集、男男自助旅行等等当代文化,都不乏于‘恋同’(homophilia)与‘恐同’(homophobia)两种情结之中摇摆不定的特质;这是所以,‘同志次文化’常有与‘主流异性恋文化’相互援引挪用竞争彼此文化符码的情形.”他以孙梓评的《两个男孩与欧陆》为例——“三角形碑石旁竖起彩虹旗/皇宫广场前有走索骑兵∥最后一枚硬币掷出:/两名男子街头抱紧,我好开心.”——继续分析道:“一方面向楚浮电影《两个英国女孩与欧陆》致意、对话,一方面借此发展出常见的两个男子一同出游,蕴含其中的同志情谊.当诗中男子一起旅行到著名的同志景点时,可说是诗中最为精彩的情境呈现.”对于诗中的“同志景点”和属于同性恋的地方,埃尔斯佩思·普罗宾(ElspethProbyn)指出:“最近出现一些异性恋占据同性恋空间的有趣场所.当然,这些地方往往是城市或时尚之地——处于城市同性恋核心的并用粉红色三角形标记宣称‘此处安全’的酒吧.这些相对新近的同性恋空间因此并不属于家庭或教会的主流空间.它们是操纵和策略的结果.在某些情况下是同性恋要求获得的城市空间是普遍绅士化空间的一部分,它们通常出现在内城或者曾经的中产阶级区域.它们也吸引了咖啡馆、熟食店、酒吧、俱乐部等商业设施.渐渐地,这些区域吸引了所谓对‘同性恋友好’的异性恋者,通常是一群年轻以及更愿冒险的人.于是这些地方逐渐‘正常’了,也就不被仅仅当做是同性恋的了.”地理学家布朗(Michael Brown)在《衣柜空间》(Closet Space,2000)一书中,曾以一个西雅图国会山庄(Capitol Hill)公共汽车上的男同性恋者“以一种混杂着沉着而傲慢的态度”大声责问异性恋情侣的戏剧性场景,展现了另外一种“格格不入”的境况:“好啊,如果你不喜欢的话,女朋友,那你们一开始在国会山庄上干嘛!”布朗的观察,有助于理解同性恋者所捍卫的(属于他们的)“隐匿”地方.对此,提姆·克瑞斯威尔有进一步的分析:

在这个事件里,有一组涉及性欲特质操演和地方期待之间的复杂互动.对异性恋情侣而言,所有的空间都是异性恋空间.像城市和公车这种地方,支持异性恋规范——有关异性恋是正常、自然且合宜的想法.……然而,男同性恋者却认为这里是国会山庄,是西雅图的同性恋地区.对他而言,异性恋情侣在这里“格格不入”,应该考虑将他们的性欲特质,当然还有他们对同性恋的恐惧——“藏在衣柜里”.衣柜这个概念很复杂,作用于“从身体到全球”(布朗的书的副标题)的各种尺度.这个隐喻的衣柜是某种地方,既是秘密的地方,也是自主与安全的所在.衣柜是一个人可以完全保有性欲特质的地方,或者更精确地说,衣柜可以变成一栋建筑物或城市里的一个地区,在这里,他可以安心地当同志.衣柜也可能是个幽禁的监牢.……地理学家问道,为何有些地方似乎是某些性欲特质得以放心展现的所在,有些地方却迫使男同性恋、女同性恋和双性恋者隐匿其性欲特质.

一方面,异性恋者希望同性恋者在公共地方将他们的性欲特质以及“恋同”情结“藏在衣柜里”,另一方面,同性恋者也希望异性恋者在特殊的地方(异质空间)将他们的性欲特质以及“恐同”情绪“藏在衣柜里”.陈克华写道:

在濒于沦陷入黑暗之前的街市里有人看见

你以一个陌生客的姿势

君临了这个久被爱情摒弃的小城,发现勇敢而正直的人都已先走进了坟地

只剩平凡的家族继续繁衍平凡的子孙

……

然而美丽而哀愁的人都已先走进了坟地

只剩政治的家族继续抚恤政治的子孙

……

历史必将遗忘的是窗沿浮雕上的青苔罢

爱恋而茹苦的人都已走进了坟地

而你,你却是不曾繁衍子孙的人的子孙

在这片你看不见的家族的领地上恓恓惶惶

终于放弃了恢复记忆的努力

——《别爱陌生人》(1993)

陌生客既对“一切将与你错身而过,坚决地∕走着与你远离的方向”有着清醒的认识,而他在街市里的恓恓惶惶以及“终于放弃了恢复记忆的努力”,又使“平凡的子孙”在“家族的领地”上显得不合时宜.在《闭上你的》(1994)一诗中,他激愤地指陈“这个体面但过你的世界”之“性与权力的重新分配”,而《请以平常心看待异性恋》(1996)一诗,更对异性恋以生殖繁衍为旨归的“正常”生理及道德,进行了尖锐的质疑和嘲讽:

佛在失神的坏劫空劫之间

悲伤地站在桥上观望

沸沸扬扬的生之欲流已浩浩荡荡

……

佛说:那么……

好罢.

无可救药的

自以为

拥有

生理正当性和

道德正确性的

异性恋者们……

佛说:好吧.

异性恋者将继续

繁茂昌盛

世世代代

代代世世,生息不已……否则

否则众生

众生无从

领会

什么叫做

万劫

复.

鲸向海指出:“对同志而言,生殖并非生存意义的来源(‘一般异性恋者的个体死亡,后代会延续下去,对于(男)同性恋者来说,个体的死亡意味着彻底的、绝对的死亡.’——《荒人手记》);同性恋者没有异性恋者对于家庭体制的乡愁;在这种意义上,他们可说是无祖国也无父祖的.……同志特别重视感情,对于人与人之间关系的看重,胜过对于国家社会效忠的立场与态度.”同性恋者“向死而生”的意识比异性恋者更为强烈,因此,以人与人之间平等的关系和感情,来置换家庭伦常和等级社会的君∕臣、父∕子、夫(男)∕妻(女)尊卑,往往成为他们(她们)探寻生存意义的基本出发点.在鲸向海的诗中,不仅以男同性恋者(Gay)的身份直接向父亲坦陈和质询,而且还故意模糊和抹去情人的性别:

父亲,我可以对你坦白吗?

我是G 的.

我和你有多少分相像?

你也是G 的吗?

如果有一天我也爱上一个像你的男人你能够原谅我吗?

受困苔藓蔓生的城市

从健身房浪迹到游泳池的旅程

眼神交换之际

突然绽放的肉体

我如何保持安静

……

——《致你们的父亲》(2001)

我看见今天你在人潮中

穿着学生服

蹲在站牌下,拒抽二手烟,喃喃读诗

这城市

蓝天,白云,大便味

在春天的窗口用眼神与我造爱

有些愁苦,闷在洞穴里面

你始终不忍心告诉我

——《我的守护神啊》(2006)

在《父亲的幽灵》(2006)一诗中,鲸向海还写道:“一张无意却非凡的黑白照片∕父亲的幽灵∕飘荡着,以神圣的品质∕以对儿子的爱与恨∕以整个家庭唯一牺牲者的假象,默默∕成为诗人不愿意承认的∕精神力量之泉源——∕由于对父亲的幽灵之过度想像∕试图硬将其生前∕从庞然的历史忧郁块垒之中∕拯救出来……”

(《父亲的幽灵·2》)“父亲幽灵们之长长的阶梯上∕还坐着一个幽灵的父亲,之上还坐着∕之上另一个,怀抱着更多悔恨的……∕悔恨使他们远离我们∥而我深爱他们∕还未变成幽灵前的男人∕还未变成父亲前的男人∕还未被一整个文明强行从我心上抹去的那种男人”

(《父亲的幽灵·5》)如果说陈克华“率先走出一方以性器官代替脑神经的男同志天地……后起的鲸向海则使用更温暖的调性将同志诗的性器化引导至父子关系的窘迫景况”,那么同志诗对于异性恋体制的,已经不仅是“去生殖”的,还是“去性别”和“去伦常”的.鲸向海说:“我们知道中国古代并无‘她’这个字,而仅有‘他’来用以同时指涉.然而,约末是刘半农《教我如何不想她》,发明了‘她’之后,所有的诗人,特别是近代同志意识高涨之后在下笔时都纷纷避‘他’不及,而一定要以‘她’来表明心迹.从原本‘他’‘你’的兼容并蓄,到‘她’‘妳’标明性别的毫无转圜余地,使得情诗的力量大大缩减了.”

所以他的诗通常都以“你”和“他”指称恋人,甚至分辨不出对方是男∕女或父∕母.如《许愿》(2009)一诗中“对我很好”的“你”:

我是一个苦闷的小孩

直到遇见了你

你不喝酒也不抽烟

干干净净地

没有过去

……

我知道你是另一个寂寞的人

哀悼这个城市

难过完了

就出现在我的梦里的那个街角

阳光最集中的地方

善良的男孩都在那里

顺利长出喉结

和《我的守护神啊》一样,根本看不出(甚至也不需要去分辨)在人潮中的“你”的性别,他(她)只是城市中“另一个寂寞的人”.学生服、拒(不沾)烟酒、喃喃读诗,更突出了一种“去性别”的色彩——对方可能是女孩,但也可能是女性化的男孩.而在“我的梦里的那个街角”成为男人(becoming man)的某个地方,同样也暗示了“顺利长出喉结”的青春“愁苦”的开始.所以,那个“阳光最集中的地方”,恰恰也是男孩渴望对方成为女人(becoming woman)的地方.鲸向海的诗作,常常描写校园、运动场、健身房、游泳池、学生宿舍等等认识自我的地方,不同于陈克华以极端的方式反讽异性恋主流价值观念的种种荒诞——如《肌肉颂》(1993)、《闭上你的》和《婚礼留言》(1994)等诗,鲸向海诗中的这些地方,侧重于男同性恋者之间的相互指认以及由“另一个寂寞的人”所反观和认识的自我,更具有一种自在自为的身份认同意味.如“两个光着屁股的男人∕就这样隔着一道墙壁感知了彼此∥感知了彼此身体的孔洞∕孔洞里恒常有什么在流出”(《男生宿舍》,2006).他非常珍视并守护着这样的地方,正像《青年公园泳池所见》(2009)里所写的:“如天狼星,在千里之外守护着∕孤单的银河……如青年∕守护这公园,这泳池”(《青年公园泳池所见·9》).

墓草是大陆当代诗坛第一位出柜的同志诗人,作为长期流浪打工的70后诗人,墓草的诗歌不仅体现出一种强权政治的“民间”立场,而且对于公众所尊崇的道德体系及价值标准,同样从“边缘”的视角投以冷冽的批评和粗粝的抵抗.《当男人爱上男人》(2001)一诗写道:

当男人爱上男人

和平是一块豆腐

放在大地母亲的桌上

我们面对面坐着

微笑推开面具这扇门

心走出来

爱走出来

曾被蹂躏的

思想自由盛开如花朵

在阳光下在这首诗里,墓草把男同志之间的爱扩展为男人之间的宽广的爱.地球上的战争、械斗以及政治压制等,大多数是由男人发起和参与的,所以当男人爱上男人,大地上的和平才有可能实现,思想自由之花才会在阳光下盛放.然而,“豆腐”和“花朵”都是柔弱、易碎(逝)的,把它们与“和平”及“思想自由”这样的词语连在一起,又强调了“曾被蹂躏”的历史并非不会重演,因而尤其需要加倍珍惜和呵护.

海蒂·纳斯特(Heidi Nast)和史蒂夫·派尔(StevePile)指出,地方是“经由身体的地方”,人的生活是“通过地方、通过身体而生活”.墓草诗歌对于身体和地方的体认,还深刻地表现了作为“弱势人群”的同志对幸福的“饥渴”和“被生活抛弃”的孤寂:

我没有握过幸福的手

幸福的手应该是女性的手

能够包容男性的手

我忘记了性别

但没忘记向幸福伸出手

这是孤独的手

我脆弱地插进自己的口袋

这是冰冷的手

它寻找着相同的体温

——《同志》(2002)

在中国有公园的地方

总有同性恋者的脚步

这是县城的一个小小的公园

没有花朵只有石头和树木

听说这里的他们都很饥渴

在靠近WC 不远处

游逛注视叹息忧郁

痴呆自卑发泄孤寂

我像你一样我像他一样

你和他像我一样被生活抛弃

在中国有黑暗的角落

总有弱势人群的

——《西海子公园》(2002)

“我”忘记了性别,但没有忘记向幸福伸着手;这只脆弱地插进自己口袋的手,虽然孤独和冰冷,却执着地寻找“相同的体温”.而“你”和“他”像“我”一样,饥渴而又被生活所抛弃,只能在“没有花朵”的公园和“黑暗的角落”.诗中的“靠近WC不远处”,显然是一个和同性恋密切相关的场所,与“垃圾派”诗歌对于排泄的热衷不同(“垃圾派”对排泄物并没有真正的认同,只是借屎、尿、垃圾来表明一种对“高雅”或“正常”生活的否定态度),“WC”在这里,其实是一个充满了性暗示的地方,在这里,同性间的裸露以及厕所文化(墙上可能出现的图画、打油诗、“寻同”“∕ 求异”的电话广告等),助燃了他们的“饥渴”.正如诗人所写,“有公园的地方∕总有同性恋者的脚步”,“……有黑暗的角落∕总有弱势人群的”.同性恋者对于这样的地方,有着真实的“经由身体”的认同.

然而,即便是在公园这样的地方,留给同性恋者的时空也极为有限,他们(她们)的性别操演,在通常的情况下仍然只能“藏在衣柜里”.张小虹曾以台北的新公园(即白先勇在小说《孽子》中所称的“黑暗王国”)为例,说明同志空间被粗暴侵占的情形.她援引谢佩娟的研究成果指出,“此处的同志圣地乃男同志圣地,新公园作为一空间,确实呈现了空间的性别区隔:异男有白天与晚上的使用权,异女只有白天的使用权,同男只有夜晚的使用权,而同女则白天、晚上皆无使用权”;地铁兴建工程“已严重破坏了同志使用新公园的原有生态,灯光、噪音与被拆去的长椅,已使得原有的空间失去庇护”,而任何都市的“更新”计划,“往往会粗暴地将在空间使用权上的弱势族群扫地出门.……因此同阵喊出‘抢救新公园’的口号,正是企图扭转当前新公园做为同志空间之日渐萎缩,甚至终将绝灭之命运”.

墓草笔下的人物,有同性恋者、民工、弃儿、打工妹、卖淫女、失业妇女、拉皮条者、服刑释放犯等,大多是城市中的底层人群.有的人物兼有多重身份或其身份处在不断地变化中,如《商城街》(2001)里的三位人物:年轻的外来打工妹∕、失业的中年妇女∕拉皮条者、服刑释放青年∕扫街光棍.在该诗中,“扫街”这一份工作的获得与失去,是人物身份前后变化的关键,而“商城街”这一地方,则是不同人物通过身体所经验的地方,他们“通过地方、通过身体而生活”的不同方式(其间并不排除外力的影响),使得各自的命运有了变化.就墓草诗歌中的同性恋者而言,公园、厕所、房间、床,往往是他们的不同尺度的地方.《灵感》(2001)写道:

窗外的雨一直没停

像一个伤心的男子

一直在哭泣

不!像一位伟大的同性恋诗人在哭泣

我一个人躺在床上

没有想女人

没有想男人

没有想自杀……

我想写一首能够让自己飞翔的诗

能够让钢筋水泥石头感动的诗

窗外的雨一直没停

我的灵感潮湿了发霉了

从地狱里长出蘑菇

从天堂里长出木耳

应该说,除了反抗异性恋的主流价值体系之外,如何从对于性取向或性欲特质的执着中走出,由较为狭小的“隐匿的地方”迈向更其广阔的、“包容”的天地,或者是同志诗空间探索及艺术流变的未来向度.在《灵感》中,诗人“飞出衣柜”的企望,超越了异性恋与同性恋(不想女人或男人),尊重生命如同尊重艺术(否定自杀及赞颂诗歌),或可视为一个有益的劝导和暗示.■

【注释】

①[美]朱迪斯·巴特勒:《性别麻烦:女性主义与身份的颠覆》(Gender Trouble:Femini and the Subversion of Identity)、《性别麻烦:女性主义理论与心理分析言说》(Gender Trouble:feminist theory and psychoanalytic discourse),引自[英]琳达·麦道威尔:《性别、认同与地方:女性主义地理学概说》,徐苔玲、王志弘译,73页,台北群学出版有限公司2006年版.

②[美]朱迪斯·巴特勒:《性别麻烦:女性主义与身份的颠覆》(Gender Trouble:Femini and the Subversion ofIdentity),宋素凤译,1页,上海三联书店2009年版.注:引号中的文字分别出自[法]波伏娃的《第二性》(The SecondSex)及[法]米歇尔·福柯的《性史》(The History of sexuality),可参照此二书的中译本:陶铁柱译的《第二性》(中国书籍出版社1998年版)和佘碧平译的《性经验史》(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

③[英]尼尔·史密斯(Neil Smith)在《无家可归的∕全球的:测度地方》(Homeless / global:scaling places)一文中指出,空间中的身体引发有关身体占据空间与地方的各种问题.他说:“个人认同的主要物理位址,即身体的尺度,乃是社会的建构.身体的地方标志自我和他者之间的边界,兼有社会和物理上的意义,而且除了照字面界定的生理空间外,还涉及‘个人空间’(personal space)的建构.”引自[英]琳达·麦道威尔:《性别、认同与地方:女性主义地理学概说》,徐苔玲、王志弘译,55-56页,台北群学出版有限公司2006年版.

④据王浩翔的统计,“吹鼓吹诗论坛”网站(http://www.taiwanpoetry.com)于2004年11月设立“同志诗”发表区,一年的时间里共有78首诗作发表,“其中描写的主体多为男性,女性占少部分,而题材方面则触及了书写、同性爱恋、身份认同、同志运动、雌雄同体、跨性变装等议题,可谓相当多元”.见王浩翔:《寻找光的方向》,载《台湾诗学·吹鼓吹诗论坛二号》(2006年3月),55页.

⑤鲸向海:《他将有壮美的形貌——同志诗初探》,载《台湾诗学·吹鼓吹诗论坛二号》(2006年3月),9-20、15-16、15页.“我们的文明还不足以指认出他”是此文第一部分的标题.

⑥鲸向海:《我有不被发现的快乐?——再谈同志诗》,载《台湾诗学学刊》十三号(“诗同志”专辑,2009年8月),240-242 页.其中“不被发现的快乐”出自覃子豪的诗作《花岗山掇拾·之一》,鲸向海在文章开篇摘引了此诗的后两节.原诗为:“花岗山没有释迦牟尼的菩提树∕不羁的海洋,是我思想的道路∥我是海岸边一颗椰子树的同伙∕孤独的旅人,并不寂寞∥没有人会惊讶地发现我的存在∕我有不被发现的快乐”(据彭邦桢选编:《覃子豪诗选》,89页,香港文艺风出版社1987年版).

⑦刘韦佐:《同志诗的阅读与阴性书写策略——以陈克华、鲸向海、孙梓评为例》,载《台湾诗学学刊》十三号(“诗同志”专辑,2009年8月),233页.

⑧谢静国:《同志诗遐想》,载《台湾诗学学刊》十三号(“诗同志”专辑,2009年8月),243-247页.

⑨焦桐:《身体争霸战——试论诗的话语策略》,见林水福、林耀德主编《当代台湾文学论:蕾丝与鞭子的交欢》,222-223页,台北时报文化出版企业股份有限公司1997年版;又见焦桐:《台湾文学的街头运动(一九七七~世纪末)》,139-140页,台北时报文化出版企业股份有限公司1998年版.

⑩陈克华:《欠砍头诗》,68-72、70、164-168、166-167、60-61页,台北九歌出版社1995年版.

陈克华:《善男子》,105-106 页,台北九歌出版社2006年版.

[美]提姆·克瑞斯威尔:《地方:记忆、想像与认同》,徐苔玲、王志弘译,166-169、44-45、167、168页,台北群学出版有限公司2006年版.

[澳大利亚]埃尔斯佩思·普罗宾:《主体性的空间的必要性》,引自[英]凯·安德森(Key Anderson)、[美]莫娜·多莫什(MonaDomosh)、[英]史蒂夫·派尔(Steve Pile)、[英]奈杰尔·思里夫特(Nigel Thrift)主编:《文化地理学手册》(Handbook ofCultural Geography),李蕾蕾、张景秋译,434页,商务印书馆2009年版.

陈克华:《别爱陌生人》,125-127页,台北元尊文化企业股份有限公司1997年版.

鲸向海:《通缉犯》,168页,台北木马文化事业有限公司2002年版.

鲸向海:《精神病院》,117、229-231、89页,台北大块文化出版股份有限公司2006年版.

廖经元:《紫罗兰》,载《台湾诗学·吹鼓吹诗论坛二号》(2006年3月),50页.

鲸向海:《他将有壮美的形貌——同志诗初探》,载《台湾诗学·吹鼓吹诗论坛二号》(2006年3月),18页.与此形成对照的是,大陆女诗人周瓒的一首诗《她》(2003),写的是一种避“她”不及却又念念在兹的情形.诗中的“她”似乎是某种由来已久的女性命运的代(名)词,女性自身“被辨识”的渴望与隐藏的企图相互交织,最后只好借由不明性别的“你”来达至一种想象中的主动性,道出了男权社会中女性既要求辨认自身,又不得不承受不公正对待(包括男性的想象等)的尴尬境遇.全诗如下:

这个词需要被看到才能被辨识,在汉语中

光是说和听并不能达成真正的领会

更可能的情况,是误解的发生

相比而言,误读的可能性就小得多

在现代汉语中,她恰如其分地

呈现出她的命运,似乎由来已久

当然,如果你不相信,不放总是

用你来代替她,当你在诗歌中出现

你会被放置在一个开阔的原野上

好像他们和我都不存在或无处不在

不存在其实只存在于想象当中

而无处不在,大概是在虚拟的网路上

——引自周瓒:《松开》,28页,作家出版社2007年版.

鲸向海:《大雄》,57-58、91页,台北麦田出版2009年版.

康城、黄礼孩、朱佳发、老皮编:《70后诗集》,407页,海风出版社2004年版.

[英]海蒂·纳斯特、[英]史蒂夫·派尔编:《经由身体的地方》(Places through the Body,1998),在该书的导言中,他们还解释说:“迫切需要考察身体与地方的关联性,因为我们依靠这些关联、关系而生活的方式是政治性的.”引自[英]凯·安德森、[美]莫娜·多莫什、[英]史蒂夫·派尔、[英]奈杰尔·思里夫特主编:《文化地理学手册》,李蕾蕾、张景秋译,417页,商务印书馆2009年版.

墓草:《墓草诗选》(汉英对照本,杨宗泽英译),126、136页,环球文化出版社2002年版.亦见中岛主编:《诗参考》总第21期(2003年2月).

张小虹:《同志情人·非常:台湾同志运动的流行文化出击》,载《中外文学》第二十五卷第一期(总第289期,1996年6月号),22、10-11页.

原诗见墓草:《墓草诗选》(汉英对照本,杨宗泽英译),162-164页,环球文化出版社2002年版.亦见康城、黄礼孩、朱佳发、老皮编:《70后诗集》,409-410、411-412页,海风出版社2004年版.

(陈祖君,广西师范学院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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