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方面论文如何写 与无法返回方面论文如何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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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法返回

1

她坐在他对面,表情忧郁地看着他,一刹那之间,他有一种面对心理病人的感觉,似乎他是一个心理咨询师,似乎在他们之间已经存在那样一种关于心理问题的对话与咨询.这种感觉很快过去了,因为他还是他,他不是心理咨询师,他们之间也不存在任何关于心理问题的对话.他搞不清楚为什么会出现那样的感觉,似乎在他的身上还有另一重身份,即心理问题专家的身份.很快,这种感觉与困惑就消失了,他明白在他们之间有一些历史问题.

多少年前,他们是中学同学,那段历史已经过去了很久,关于那段过去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也很稀薄,即使努力去回忆,也只能回忆起一些很粗放也很概念化的东西,许多细节都像水一样在岁月的裂缝中漏掉了.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出现,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会出现在他面前,就像现在这样面对面地看着他.她出现的条件是什么?他找不到这个条件,因此,他有时候会怀疑这是一个梦中的片段,梦是不照着我们通常熟悉的逻辑去编排故事的;或者怀疑这不是她,而是另一个人,另一个和她有些相似的人.不论是不是她,都是陌生人.当一个陌生人出现在你面前的时候,你能够提出的问题就是: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应该说,他也不是没有设想过他们重新见面的情形,那是在他们中学毕业后的一段时间,甚至是较长时间,他都设想这种可能性,其实他明白,那是一种单向的渴望,当这种渴望持续的时候,他一直相信他们还有可能见面,所以,他不相信这种渴望会消失,可是在不知不觉之中,他不再拥有这种渴望,就像自己被置换了,要么成为另一个人,要么换了另外的世界观与方法论.当他偶尔想起她的时候,他的问题就变成:我为什么不再渴望见到她呢?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当他和她面对面坐在一起的时候,他想起这个问题.

他想起在他们一起上学的时候,在他们交往的时候,他总是被动而迎合的姿态,她是相反的姿态,这就是他们最初的关系.而现在的他,在许多方面都不是被动性的人物,经过多少年的世事风雨,他在任何时候、任何事情上,都不会选择被动,都不会坐以待毙.当他有了这个姿态,在偶尔回忆起他在和她的关系上面表现出的那种被动与迎合,他都有一种迟到的受伤的感觉,这个感觉已经不是很浓,可是不能忽略.他看着她,不断地想起这种感觉.

他不记得她说了什么话,也不记得之前他说了什么话,也许一直没有说话,只是这么坐着,即使如此,他仍然有一种很戏剧化的感觉,不论说话,还是沉默,都是戏剧化的果实.他笑了笑,跟她打招呼,然后问她有什么需要他做的吗?

她也笑了一下,笑得不是很彻底,半路刹住了.以后有很长一段时间,她就是这种很有节制与保留的笑,似乎她在看他的态度,然后采取相应的态度.

“岳麓,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要来这里,有些唐突,也没有提前给你打招呼,不会影响你工作吧?你是不是已经忘了我?我觉得你已经忘了我.”她说.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沙哑而好听,甚至有些性感,从她完成变音之后,她就是这个声音.听到这个声音,他有些亲切.他说他没有忘了她.他盯着她看,她也盯着他看.她甚至比小时候还美丽,岁月与憔悴都让她显出小时候完全没有的风韵.小时候的一些东西都没有了,就像一只孔雀在成长的时候,随着羽翼丰满,许多绒毛都会悄然消失.她没有变胖,也没有出现慵懒的赘肉,身材保持得相当不错.

在他说了他还记得她之后,她说:“那你还记得我什么?”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一方面许多东西真的都忘了,另一方面,许多东西在记忆之中已经发生了悄然的变化.他记得她有薄薄的头发,现在却发现她的头发挺多,他记得她的头发是很直很黑的,现在却发现她的头发在脖子与鬓角有一些碎碎的自来卷,她的头发微微泛黄,他相信这是她的头发最初的颜色,在他记忆中,她的嘴不是很大,可是她的嘴很大,他实际上想不起她的下巴的造型,他从来没有记住她的下巴是微微上翘的.她的眉毛与眼睛之间的距离比较宽,在加上上翘的下巴,让她脸上总是有一种怠慢或者高傲的表情,可是在过去,他能够记住这种表情,却想不起这样的表情与她的眉毛、下巴是怎样的关系.

他对她的记忆充满偏差,甚至有很多篡改,也许在不知不觉之中,他把别的女人的相貌细节在记忆之中编辑到她的脸上了.在很短的时间内,他觉得自己如果有一段时间还爱她的话,那只是爱上了错误的记忆.而现在,当她活生生地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觉得一切都失真起来,不论现在的她,还是过去关于她的记忆.她完全是一个很陌生而新鲜的人,正因为这样,他们可以从现在作为一个开始,去交谈,或者去追忆那些已经与他们剥离了很远的过去.他看着她,感到恍若隔世.

“我一直记得最小的时候,也就是我们刚刚认识的时候,那个时候,你比我高,我一直没有因为你比我高而产生心理障碍,后来就有些着急,再后来,我发现自己终于长高了,”他说.“越是小的时候,越是记得清晰,记忆好像远视眼,越近越看不清楚.”

“你还记得那个老城区吗?就是市委旁边的那个老城区,我们经常一起去玩的地方,我经常想起那个地方,想不起来的时候,就会在做梦的时候梦到.你没有发现吗?梦总是在提醒你不要忘了什么.”

“我记得,那里有很多小巷子,还有很多老院子,那里冬天的时候很冷,每条巷子都有穿堂风,好像还有一大片荒地.”

她的脸有些微微泛红,她看着他,眼睛里波光粼粼,她说:“这个你还记得,你的记性真的不坏呀.”在她稍微露出悲伤的时候,她就会显得更年轻一些,朦胧依稀之间,小时候的俏丽像幽暗中的折光一样时隐时现.

每一个话题都谈不下去,谈话的内容很破碎,彼此都不知道为什么会闪烁其词,这就是他们多年之后第一次见面的情形.岁月留下一些似是而非的痕迹,许多东西都被抹掉了,他们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他不会忘记这一天,最少在一段时间内不会忘记.这是秋初的一个温暖的上午,他最喜欢的季节,阳光清澈而透明,风吹进来的时候既干爽又温暖,整个世界从夏季那种令人绝望的湿热中挣扎出来,好像是一年中第二个充满生机与成长的季节.

走廊笼罩着寂静,在这座80 年代建造的有些古旧的建筑里,这条走廊在许多时候都充满这种孤岛般的寂静,外面是一些古老的树木,如果你坐在办公室里,看着外面摇曳不停的树木,真的会有一种独坐孤岛的幻觉.

2

他从一开始就认出她了,甚至好像马上就能说出她的名字,他只是不相信会是她.为什么会是她?她为什么会坐在这里?这一切都是没有基础也找不到基础的问题.他盯着她看,她也盯着他看,他们的眼神在不断接触、纠缠.他松了一口气,不是因为找答案,也不是找到上述问题的基础,而是像不断奔跑逃避真相的人终于被目击真相的人抓住了,这就是结局.他并没有跑,也没有逃避什么,他只是很意外,也许这种意外太大了,大到让他透不过气的地步,他撑着撑着,撑到支持不住的程度,他承认自己撑不住了,这反倒让他松了一口气.还能从她有些憔悴的脸上看到她小时候的一些痕迹.他机械地说出习惯性地说出面对陌生人的开场白:你好,是找我的吗?她看着他,脸上隐约露出诡异的微笑,嘴角动了动,说:你还记得我吗?他点点头,说:“怎么样?好多年没见了,你还好吗?”

她又是那样嘴角往上微微翘起,那些微笑的表情在收缩,最后聚集在嘴角那里,就像那片色彩黯淡的花瓣.“你知道我是谁吗?你能叫出我的名字吗?”“我怎么会忘记你的名字呢?”他有些压制自己的情绪的感觉,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些恼火.她的到来,或者她的这些有些做作的问话,都让他恼火.他不喜欢这种对话.她用询问的眼神看着他,似乎在等着他说出自己的名字.他有些慌乱,这种慌乱也让他恼火,因为他以为自己能够说出她的名字,但是他只是记得她的小名.多少年来,他一次也没有想起过她的正式名字.多少年来,他也一直没有觉得需要记住她的名字.“我知道你的,我知道你一定忘了我的名字,也一定早就忘了我这个人了.”她笑着说,随后,有些失望地摇摇头.

我为什么要记住你的名字?我有必要记住你的名字吗?他心里嘀咕着,尽量不让自己的表情中带出自己嘀咕的内容.他有些尴尬地笑笑,说:“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他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话,好像在他们之间出现了一个令人尴尬的僵局,他不知道如何.

她想了一下,点点头,然后用有些俏皮的语气说:“不会想到有一天我会来看你吧?其实我也没有想到.人有时候是不是经常做连自己都没有想好的事情?就像在睡梦中做一些事情,完全是没有经过大脑的事情.”

“是的,”他看看她.“可是,我觉得你不是一个做事不经过大脑的人.在我记忆中,你一直很有理性,一直不会让自己难堪的.”

“你了解我能有多少呀,我做了多少无厘头的事情连我都说不清楚的,就像现在,我不是在做着让自己难堪的事情吗?我坐在一个从来没有来过的房间里,面对一个人,一个可能连我究竟是谁都说不清楚的人,然后问人家:你还记得我吗?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吗?不论是记得,还是假装记得,不都是很让自己难堪吗?”

他看看她,站起来,从靠墙放着的一个玻璃茶壶里到了一杯茶水端给她,在这个时候,他看到她的头发根的白色.他明白,她应该就是她,不会是别人了.她现在实实在在地坐在这里,她穿着一身西服,就像刚刚从某个银行的办公室走出来,顺便来这里看看他.她穿西服的样子很好看,她的身材保持得很好,没有任何多余的破坏曲线流畅的赘肉.她看上去很像一个银行高管.越是实在,越是虚幻,这就是他的感觉.他不相信这是真的现实,当然,他承认梦中的东西也是现实,现实与现实处于不同的位置,也可能处于完全不同的层面.在他给她倒水之后,他坐下来,看着她,他突然觉得这一切都曾经发生过,曾经是某种睡梦中的情节.可是在什么情况下,睡梦中的现实会成为睡梦外的现实呢?他想不清楚.他希望她告诉他一些东西,比如她的情况,或者她来找他的目的,有了这些,他就能够较好地理解她的出现了.可是,他看出来了,她一直在抗拒他的提问,尤其是一些直接性的提问.当他再一次问她是不是就是来看看他,或者问她是怎么找到他的时候,她都没有正面回答.后来,他觉得不需要她来回答这些问题了,他就在那里听她说,他相信她不可能一直说下去,或者不可能一直坐在那里什么也不说.

“你是什么情况?你不是在什么地方教书的吗?”

她真的没有再多说自己,而把问题引到他身上.“许多人都知道你在教书,后来就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了.”

“我辞职了,我现在是自由职业者.”

“自由职业者先生,你告诉我一下,为什么不在体制内生活?体制内不好吗?”

“没有什么不好,挺好,我只是想要自己给自己干.”

不论是他还是她,都觉得这种谈话没有意义,也不会有什么深度,他们不断地说着话,不断地把一些话聊死.不知道为什么,他越来越焦躁.他有很强的时间观念,不喜欢这种味同嚼蜡的谈话.她说:“你是不是和许多人都没有联系?为什么不联系?我知道这样问,你一定很讨厌.”她露出一种固执地要宣讲心灵鸡汤的表情.

他很害怕与什么故人相见,不仅因为完全无话可说,而且因为他讨厌虚与委蛇.许多人早早地固定下来,固步自封地活着,而你还在活动,还在变化,还在不断地选择与重构.而他们还会用过去的方式对待你,在这种时候,你会感到一种被描述或者被篡改的痛苦.

“要告诉我与人交往的好处吗?不要说这个了,我不喜欢听这样的东西.”他想要把这句话说得柔和一点,可是他觉得这些话只能这么说,还能怎么说呢?当一个人努力把一些话说得柔和一点的时候,就不再是原来的意思.

她的脸马上红起来,眼圈周围红得厉害,就像一个敏感自尊的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珍爱的自尊遭受了重创.“让我想想看,从前你是不是这样说话的?从前的你是怎样说话的呢?从前的你好像不会这么厉害地说话的,你原来腼腆,害羞,我说得对吗?我就是来看看你,看看你和从前的,也就是我记忆中的你有多大的出入.”她喝了一口水,把杯子继续端在手里.“我都不知道我说了些什么.当我看到你的时候,我就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她看着他,又喝了一口水,好像已经不紧张,好像在他与她之间,在他们的过去与现在之间,已经实现了某种无缝对接.“你可能还是你,也可能不再是你,而是另一个人.我们都会不再是自己,都会成为别的人.区别在于:有的人只是短暂地成为别人,就像演员扮演角色,有的人干脆就成为别人.”

他看着她,内心泛起波澜,他有一种对她刮目相看的感觉.如果她还要像一些她这个年龄段的人那样喜欢鸡汤说教,或者还像自己记忆中的她那样,他肯定不会跟她继续说下去.他宁愿她不是他的同学,而是一个全然的陌生人.

她笑了,点点头,又笑了.他也笑了.他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他们笑的内容是不是一回事?他从桌子里拿出一盒烟,问她要不要抽?她在观察他,好像要知道他邀请她一起抽烟的诚意如何.他把沿着桌子推到她面前,然后把一个金属壳子的打火机放在盒子上,最后,拉过一个彩色玻璃的烟灰缸,放在他和她中间的位置.

她注意地看着他的所有动作,就像一架摄像机在跟拍,在拍摄他的特写.她掏出一盒粉红色盒子的,接着掏出一个口红造型的打火机.她把他的给他推回去,笑了笑说:

“我抽不惯生烟丝.”

3

他记得他们不止是中学同学,在上中学之前,他们就认识了,那个时候,他们在不同的小学上学.期末考试的时候,或者六一节的时候,距离较近的小学会在一起搞活动,他们会在人群中寻找对方,他穿着白衬衣,她穿着裙子,隔着很远,甚至在一片裙子之中,他从背影或者侧面就能认出她来.她比他更敏锐,在他认出她之前就认出他了.他们会绕开别人朝对方笑笑,要么挥挥手,要么在附近的买雪糕的地方买两个雪糕,一人一个.那种亲密,那种两小无猜,那种我的眼里只有你的感觉,真的就是小时候的最早的爱情.如果买到最好的连环画,他会先让她看.

她喜欢带各种食物,都会有他一份的.小学毕业会考的时候,他们在一个很古老的学校考试,不在一个考场,可是一边考试,一边盼着考完之后见面.那是过去的一个武庙改造成学校,有许多古旧的建筑物,还有类似于碑林那样的石碑.考完试之后在隐晦的天色下面,他们沿着弯弯曲曲的道路走,那一天,他们走了很远,不知道怎么走着走着就走到城郊了,他们走到菜农的菜地上,看到一畦畦西红柿,就像一串串好看的红灯笼.他们的头发与额头都湿漉漉的,稀疏的雨水把他们身上的汗味都发酵出另外的味道,可是谁也不讨厌谁的味道,很喜欢彼此的味道.

他们紧紧地拉着手,就像生怕一松手就把对方弄丢了一样,就这样紧紧地十指相扣地拉着手,走着,走着,好像整个世界永远会保持恒定,永远会这样年轻、充满陌生而新奇的生机,主要是不会在他们不知道的情况下发生变化.他们说既然咱们是从一个巷子走着走着走到城郊的,为什么不可以从城郊沿着原路返回呢?可是真的无法返回了.老城区的巷子就像迷宫中的通道,你从一个地方走到另一个地方,再要想着原路返回,要么走到没有路的地方,要么就走到别的地方了.从老城区的迷宫一样的通道之中走出来,走到开阔的郊外是可以的,再要从郊外找到一个通往老城区的通道,那就是记忆与难度的升级版,他们居然迷路了,一直到天黑都在郊区与老城区之间的某个地方转悠.后来,遇到巡逻的,才把他们带回去.有了这个经验,他们再也不敢从老城区跑到郊区,他们就在机关附近的老城区玩.

你永远无法真正穷尽老城区的所有巷子,那些弯弯曲曲的巷子就像九连环,又像数学中的排列组合,只要你能够变通,就能走出很多条通道来.这些巷子像沉积岩一般积淀着不同的时代与不同的光阴,只要你走在里面,走在那些古老的建筑物之间,随时随地都能感觉到那种历史与岁月感,好像只要拿起一支蘸着墨汁的毛笔,就能够把历史的阴影一圈圈地晕染出来,也就是说,历史感不是抽象的东西,而是可以触摸的东西.他后来不断地研究这个老城区的街道构造,他觉得这个老城区在建造的时候,应该是考虑了更多的防御功能的,一些巷子之所以突然消失,是因为很可能是切入地下了,但是许多地下通道早就被填实废掉,于是,这些失去头尾的巷子就成为死胡同一样的东西.老城区的街巷好像是他们关系的某种隐喻,许多时候走不通,要么无法返回.

最后一次在老城区散步的时候,他已经开始上高中,她初中毕业后,要去上班.他们迫不及待地希望自己长大,迫不及待地抛弃小时候的一些习惯与故事,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进入成人的世界,他们不再说小时候在一起的那种亲密与两小无猜.

他们走在一条古老的街道上,阳光灿烂而夺目.已经是深秋,可是还有些热,他们的脸上都冒出汗水.在他们头顶上是高远湛蓝的天空,带哨子的灰色鸽子在老城区的上空一圈圈飞行,似乎在半空中画下一道道浅灰色的痕迹.

那些小巷子四通八达,当你沿着一条巷子走呀走的,前面就是一座有雕花的巨大影壁,没有路了,那座影壁就是路的终点.可是当你走到那个影壁跟前的时候,就会看到一条沿着影壁朝两边延伸的巷子.有的路从一个高高的围墙下面通过,有的路从一个低低的隐身在高大的石头墙壁下面的小城门洞下面穿过,有的路则从一些看上去很封闭的院子里穿过,有的路则从某个厕所外面经过.有的路被封了起来,这些迷宫一般的道路真的有了死角,要不是后来人为的封闭,你能够沿着这些路走上很多圈,就像他后来上高中时候学的排列组合.

他们像是故地重游,又像同时间做了一个相同的梦,在那个梦里,他们走在寂静无人的街道上,走着走着就走到某条更加寂静的早已被人遗忘的道路上了,通常会感觉到道路在脚下悄然地变形,走着走着,就走到这条道路的背面去了.他们曾经有一次沿着某条路走着走着,走到一大片洼地那里,他们总是记得那片洼地的尽头有一大片青色的芦苇丛,还记得芦苇丛附近有浅浅绿绿的水,再后来,再也没有找到这片洼地,好像这片洼地不存在,或者只是睡梦中看到的风景.但是在他们最后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居然很快就遇到这片洼地.

洼地上面覆盖着黄褐色的草,走上去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就像从温暖的小河中淌过溅起的水声,阳光在荒草上逗留很长时间不忍离去,在暮色上来的时候,荒草地看上去仍然是亮晃晃的,就像刚刚打磨过的大铜镜.他们在那里坐下来,坐了很长时间,从正午一直到傍晚.正午过后,这片洼地沉浸在暖洋洋的秋日之中,一如沉浸在慵懒而温暖的睡梦之中.洼地一边有一些古老的没有人打理的树木,稀疏的树叶已经变成黄褐色,可是有的树木却还是黄绿斑驳的颜色,还有一些树木已经变成纯净的.不同的树木有不同的季节.

城市的喧嚣越来越模糊,这片荒地看上去好像是被人遗忘的腹地,或者是某个腹地中断的部分.现在就他们俩,肩并肩地坐在那里,在很短的注定会消失的时间之内,他们就是世界的全部,外面的世界完全变成虚无.幸福都是短暂而封闭的,只有在很短的时间内,才能把干扰幸福的东西屏蔽掉的.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一些地方开始出现暮色,暮色不是从天而降,而好像是从地下升起来的.

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他们好像在寻找彼此残留的小时候的特征.他看到她消瘦的脸上有淡淡的雀斑,她不是很白,肤色偏黑,稀疏的雀斑不细看就看不出来.

“我们以后就不会再见面了,对吧?”

“大概是这样,”她说.

他默默地听着,突然抱住她,把她抱在自己怀里,重重地亲吻了她.他没有亲吻过女生,不知道该怎么亲吻,她突然松开牙齿,用自己滚烫的舌尖去舔他,她的舌头裹住他的舌头,就像一条蛇缠住另一条蛇.她的胸口在起伏,她突然推开他,站起来整整衣服,朝一边走去,他一直在后面跟着她,跟着跟着就跟丢了.而现在,当他和她面对面地坐着,当他想起发生在他和她之间的纠结、他们的初吻,想起他做过的那两个具有连贯性的梦的时候,他更加恍惚,更加不能确定.像现在这样面对面地坐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不是也有可能是在梦中发生的事情吗?

4

他们没有走到一起,有家庭的原因.他们的家庭结构大致相似,如果能到一起,基本上也是门当户对.他们这样出身的人有许多不是很在意是不是考大学,许多人家的子弟没有考大学,而是靠着门荫在中学毕业之后就进入官场,就像小霞的弟弟韩晓宇,中学一毕业就进了党委宣传部,后来跳槽是另一码事.所有的肥缺都被这样的子弟占据了,大学毕业的人分配进来,也是从小马仔做起.所以,从初中开始考虑婚配并不是一件多么离奇的事情.

也正因为这样,在岳家与韩家没有交恶之前,两家人拿岳麓与小霞开玩笑,也不仅是玩笑,毫不夸张地说,在小霞的妈妈与岳麓的妈妈眼里,这两个孩子已经是最般配了,他们无论另外选择谁,都不会很理想.但是他们却没有走到一起.孩子都是家庭的表情符号,当两家人开始不来往,甚至交恶,孩子们之间一般都会选择忠于自己的家庭.

岳麓的父亲在宣传部工作的时候,与小霞父亲没有矛盾.他们的矛盾开始于他到报社之后,他成为报社很重要的笔杆子,受到当时行署的一个领导的赏识,而这个人与小霞的父亲矛盾很深,于是在这两个人之间就存在一个站队问题,岳麓的父亲站在小霞父亲的对立面,虽然一开始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矛盾,可是看上去总不舒服.搞政治的人都是以小见大或者见微知著,从很小的细节就能阐释出很大的甚至是很本质的问题.所以,从小霞父亲发现岳麓的父亲已经站在自己对立面那一刻起,就感觉到这个人有可能会不利于自己.在这个时候,他不便出面做工作,就让小霞的母亲去和岳麓的父亲去交涉.

他们是老朋友,说话都很直接,小霞的母亲是一个很直爽的人,第一句话就是:你怎么会成为那个人的人呢?你知道他和老韩不是一路子的,你还跟他站在一起?咱们交往多久了?从插队时候就在一起,你想想看,这算不算渊源?老岳的意思就是你们想多了,我怎么会和老韩作对呢?老岳是一个思维敏捷口才伶俐的人,对小霞母亲的每句话都做了完满的应对.即使这样,小霞母亲还是觉得这个人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老岳了,已经成为不可靠的老岳了.她最后说:你知道吧,小霞和岳麓可是很好的关系,如果两个孩子毕业了都不出去上学,他们之间肯定会有发展的,即使有一个出去上学另一个上班了,他们之间还是可以发展的.理想地说,如果两个孩子一直这样处着,将来两个孩子还像现在这样好,他们要是想走到一起,我们做家长的会不同意吗?所以,老岳兄弟,为了孩子,你也要多想想,真的,我是看好他们俩的.老岳还是大咧咧地说:你想多了,我怎么会和老韩唱对台戏?看在你和小霞的份上我也不会那样做的.小霞母亲叹了一口气,点点头说:我该说的,都说了,反正你自己看着办.如果你要是做了让我们老韩不舒服的事情,老韩对你也没有什么办法,可是小霞就不是岳麓的了,明白吗?你应该能明白的.我们家关系很复杂,虽然有好几个女儿,老韩最宠的就是小霞.

老岳写了一个材料,被《内参》转载,做了批示,这个批示一层层地往下压,从到省委,又从省委到地委,虽然最终没有罢免小霞父亲,可是包括她父亲在内的许多人的仕途就顶到天花板了.老岳受到小霞父亲的政敌的重用,但是这个领导不久被另外的人内参了一把,彻底一撸到底,新上来的人虽然不是小霞父亲派系的,但是不能容忍一个能够把地方的问题暴露到内参上的人在报社兴风作浪,就把岳麓的父亲打发到市档案馆去当副馆长.被打入冷宫,老岳却不甘寂寞,出版了很多书,仍然是那个城市不可小觑的名字.结果就是,老岳的作为,让岳麓来买单,老韩直接告诉小霞,要是想和岳麓继续就别认他做父亲.小霞是一个乖巧的女儿,自然会在爱情与父亲之间选择后者.这样,岳麓与小霞就成为现实版的罗密欧与朱丽叶.

但是事实不等于典故,事实还有多于或者少于典故的部分.在小霞与岳麓的关系上,虽然家庭之间的冲突是他们俩分手的原因,也许是更重要的原因还是小霞在岳麓之外的恋爱问题.这个恋爱问题让她家人大伤脑经,以至于让她父亲说:“知道你要跟那样的人交往,我就后悔没有支持你跟岳麓交往了,岳麓的老爸虽然不好,岳麓是个好孩子.”她母亲也不赞成她在岳麓之外交往的那个人.为了不让她和那个人继续保持关系,她父母决定再次干预她的恋爱,就和在某市政法委当书记的姑姑联系,她姑姑出面,把她安排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再后来,帮她找了一个自己看好的大学生.大概在她参加工作的第四个年头,也就是岳麓在美术学院上大学一年级的时候,她出嫁了.

他们家住在城北的铁路宿舍区,她家住在一个几进几出的老式大院,那是地委与市委干部的宿舍区.她家有一种威严的政府衙门才有的压抑与秩序感.在没有见到她爸爸之前,已经感觉到她爸爸的存在.她们家是彩色电视机,他家是黑白电视机,每一次在电视机上看到地方台新闻的时候,他爸爸就说:这个老韩又在那里表现威严了,摄像机对着他的时候他就这样.他爸爸对小霞的父亲并不买账,虽然他和小霞的母亲是老朋友.

小霞的父亲有两道有棱有角的勃列日涅夫式的眉毛,不论笑还是不笑,都很威严.当他看到小霞父亲的时候,不知道该说什么.小霞说:“这是岳麓,爸爸,这是岳麓,听到了没有?”她父亲当时还不是很老,正在看一板一眼地看报纸,在听到自己最喜欢的女儿用又抱怨又撒娇的语气说话的时候,他把重重的老花镜推到宽宽的额头上,看看岳麓,说:“岳麓,好,你就是岳麓,我记住你了,你不能欺负我家小霞,明白吗?”“爸爸,你说什么呢?岳麓怎么会欺负我?他从来都没有欺负过我.”

“那么,小霞,你也不能欺负岳麓,岳麓是一个老实娃.”

这些都成为过去,都成为不能重复,也不能返回去的过去,想起来就感觉无限怅惘.上高中之后,他还会一个人去他们曾经玩过的地方散步,好像在寻找丢失的梦.这些梦即使再清晰,也不会实实在在地找到了.

5

他们之间分手要比上面说得复杂多了,实际上从上初中开始,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开始疙疙瘩瘩起来了,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好像之所以会出现某个结果,都是因为一些可以控制的原因所致,其实之所以出现某个结果,在许多时候都是因为一些过程都是不可控制的.上初中之后,他们是一个班,有一段时间还坐同桌.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开始不怎么喜欢她了,在那段时间,她对他一如既往地好,热情、真诚、排他、细心.过后很多年,他都无法解释他内心中的这个变化.他还是他,她还是她,可是当他面对她的时候,他好像不再是他,他成为另一个人,他希望自己就这样下去,不要再成为从前的那个他了.也许在那段时间,他的人格或者性格正在出现某种深刻的变化,就像一个人在青春期出现第二性征一样,一些心理上的变化也是不可逆转的.在那段时间,他就那么强烈地排斥她,无论她怎样,或者无论她怎样对他好,他都排斥她.

从上初中开始,他就在工人文化宫跟着某个中学美术老师学素描,学习静物写生.他是他们班唯一认真选择爱好、认真坚持爱好的人.每天下课之后,他就会背着黑色的画板匆匆忙忙地离开教室,去停放自行车的地方找自己的车子.

她看着他,眼神中越来越多地透出迷恋,透出少女的忧伤,内心真的充满不可思议的逆反情绪,她看出他的冷淡,甚至看出他对她的排斥,可是越是这样,她越是对他产生迷恋与忧伤.在她眼里,他越来越漂亮了,因为他很专注,人专注的时候就会显得漂亮.他独来独往,不和周围的同学一起玩,也许正因为这种孤僻的性格让他选择了美术.性格与爱好都是相辅相成的,有什么样的性格就会寻找什么样的爱好,有什么样的爱好又会强化什么样的性格.她觉得他比小时候还青涩,好像在他身上,一些东西不是在进步,而是在退化.但是,他是他们班最漂亮的男孩子.上初中二年级的时候,一些发育较早的女孩子开始到处撒网,压也压不住地开始尝试恋爱,她知道最少有两个女生给他写过纸条,可是他把纸条都撕掉了,好像受了侮辱一般脸色惨白.她有时候会去半路拦他,他看到她的时候,就把嘴唇使劲儿地吸回去,好像在努力克制着对她的厌恶,有一次她骑着车子照着他就冲过去,直接连人带车把他撞倒了.之后,她站在那里看着他,说:我是故意的,你为什么一直不理我?他说:我有事.还有一次,她带着两个跟她关系很好的女生去工人文化宫找他,当时候他正坐在一个硬梆梆的椅子上画一个石膏像,旁边还有一个陌生的女孩子,那个女孩子一直不停地跟他说话,他虽然不是很矜持,可是也不主动说话,那个女孩子就会凑过来,头发梢在他的脖子跟前晃动.他在躲避她的头发,然后站起来,跟一个头发很长戴着很厚的眼镜儿的老师说了一句什么,就走了出去,一出来就看到小霞.他愣了一下,四下里看看,然后说:你怎么在这里?小霞说:我为什么不能来这里?

她对他的热情逐渐地消耗着,到初中二年级的第二个学期就枯竭了.在这个时候,她开始和一些从来不学习的男生在一起说话,吃饭,调情.这些一开始好像都有做给他看的意思,可是做着做着就走远了,走得越来越远,就无法回头了.那些男生的家庭条件有好有坏,但是不论好坏,都在努力让自己尽快地成为恶少.他们很会玩,也很会和女生玩.有一天,她就被其中的一个皮肤白皙的高个男生玩了,她的裤子上有了一片血迹,她后悔死了.后来,她把这条裤子上的那片血迹剪掉,再后来,就把这条裤子装在一个黑色塑料袋里扔到垃圾桶里面.她是恨他的,但是只要他约她,她就会出去,她已经对这种约会有些上瘾.

他开始出现变化,他开始嫉妒,他开始后悔之前自己对她的冷淡与排斥,整个三年级的很多时间,他都尝试着接近她,尝试着重新唤起她对他的热情,在这个过程中,他觉得他喜欢她了,喜欢得不得了,好像他透过别人对她的喜欢,就像透过一面面镜子,才真正看到她的美.在那段时间,她飞快地发育,身体与曲线都已经完全挣脱一个少女的僵硬与单调,她已经成为一个越来越性感的姑娘.

在这个时候,他给她写了一封信,让一个喜欢他的女孩子传递这个情书,但是这个情书一直没有传到她手里,传递情书的女孩子把这个书信给了另外的人,最终这封情书到了班主任手里,班主任把他叫去给他谈话.班主任是英语老师,他的英语是这个班最好的,他一直是班主任喜欢的学生.班主任说:没有什么,你不要有负担,只是不是时候,以后不要写这样的信件了.班主任的太太正在休产假,也是他的老师,对他印象也很好,告诉他说:有的人不是念书的料,做这样的事情,我们不太管,你不一样,你要往高处走,就不要跟他们一样.情书事件实际上让他和小霞的关系紧张到极点,她看到他的时候,把眉毛和下巴都昂得高高的,一副高不可攀的嘴脸.她知道这个效果,她故意要让他看到这个效果.

他第一次出去和同学喝酒,有男同学还有女同学,喝醉了.有一个眼睛很大的留着樱桃小丸子那种发型的女同学一直在照顾他,他不知道那么多人怎么说散就散了,好像在酒桌子上他昏睡了一会儿,一醒来就只剩下他和这个平时都不喜欢的女生了.也许因为喝了酒,也许因为酒精刺激下产生的那种更大的失落感,他突然觉得这个女生的局部也不错,比如过于饱满的好像要从上衣里跳出来的,还有大大的好看的眼睛,还有她的粗粗的腿也让他浑身.她带他去她家玩,然后带他去她三姨家玩,从她三姨家出来又去了她家.之后发生什么就很模糊了,多少年之后,他都不相信他和她发生了肉体接触,可是她告了状,说他了她.班主任开始问他,他说我真的不记得了.班主任满脸络腮胡子,他记得班主任一边抽烟一边沉思的时候,满是络腮胡茬的脸颊会神经质地抽搐.再后来,班主任和那个女生谈话,告诉她这不是闹着玩的,如果他真的像她说的做了那件事了,他一定会被学校开除,也会被派出所调查.如果没有,她也会被开除,也会被调查.所以,最好不要撒谎.最后,这个女生说自己是在撒谎,因为她喜欢他.那件事之后很长时间,他都怀疑这个女生在撒谎的基础上又撒了谎,他可能真的和她那样了,只不过不是强迫,而是相互愿意的,他们毛手毛脚地做了一次,他甚至一直没有找到地方,就落花流水了.他完全清醒了,他明白这个事情就是一堵透明的障壁,从这里可以看到小霞,甚至一直能够看到小霞,但是他们永远也没有机会了,他是永远地失去了小霞.他在那里待不下去,只能转学,后来到了铁路第二中学.他一直怀抱着失恋的伤痛,一直不相信他和小霞会再次见面,直到他开始上高中,她打电话约他出来,然后一起走到老城区的那片荒草地上吻别.

6

过了一些时间,快到秋末的时候,她又来了,又像前一次一样,在他工作的时候,她走进来,坐在沙发上,看着他.门开着,她在那里敲门.刚才她的高跟鞋在走廊里响起来的时候,他的心跳到了令他窒息的地步,他不相信是她,但是又不能完全否认自己的直觉.“我应该是比较讨人嫌的,我又来了,”她说.她换了衣服,化了妆,她看上去不像上午那么憔悴了.

“你们不是有假期吗?”

“我没有假期.”

“我想起来了,你已经辞职.”

“你老公是搞行政的吧?那应该很忙的.”

“他应酬多,应酬就是工作.应酬多就会把人变得虚假起来.”

“这个我不好说什么,应酬也是一种能力.中学毕业后,我就没有见过你.”

“我去上班了,开始在机关文印室,后来坐办公室,我的经历就这样,比你还要简单.”她看着他说:“你知道我来找你做什么吗?”

“不知道,”他凝视着她.

他的凝望而审视的眼神让人难以承受,她的心微微震颤,在短时间的接触中,他的这种让人无法承受的眼神已经多次出现,他的眼神看上去很老道,好像是他灵魂的裸露方式.

他穿着一件纯黑色的衬衣,衬衣的袖口微微卷起来,露出一块硕大有型的机械手表,他的脸上有青青的胡茬,他的嘴里有淡淡的酒味.

“我给你带来一件东西,知道我给你带了什么东西了吗?上一次给你说过的,要让你看一样东西的.想猜一下吗?”她微笑着看看他,微笑戛然而止,整个人都变得严肃起来.“猜不出来吧,我这就给你看.”她从挎包里掏出一个夹子递给他.

一个用档案室的档案硬纸板装订起来的夹子,里面是发黄的稿纸.稿纸上的字迹有纯蓝墨水,也有圆珠笔颜色.他盯着这些字迹看了一会儿,马上就有一种被电击的感觉,就像一个人走在一条人迹罕至的陌生道路之上,突然被人伏击了一下.

如烟似雾,恍若隔世,难道在自己之外还真的有一个跟自己相似的人,在完成自己想要做而没有做的事情?他飞快地把夹子阖上,就像看了不该看的东西,把目光侧向一边,然后自言自语地说:“怎么回事?这是从哪里弄来的?”

“这些是不是你的?”

“我不知道,”他说.“这都是从哪里弄来的?”

“你先说,是不是你的?”

“我不知道,”他和她相持着.

“收信人是我,落款是你,这是你一路写给我的信件,”她坐在那里,微笑着,好像要从微笑切换成别的表情,但是还是微笑着.

“我没有给你写过这样的东西,”他说.

“不要着急否定,再看看,”她说.

“这样吧,你先告诉,你从哪里搞到这些东西的?”

“你的意思是不是说,这些都是伪造的?”

他看着她,又出现那种冷淡、审视、猜疑、不随人俯仰的眼神,他拿起一支在桌子上放着的,点燃,抽了大大的一口.

“这是另外的问题了,”他重新打开夹子,看了几十秒钟,又飞快地阖上,手放在夹子的硬纸板封面上,机械地轻拍了几下.

她用密不透风的目光看着他,似乎要从他的动作之中解读出一些被他刻意掩盖的意义.她露出微笑,换了另外一种口吻,说:“中学毕业后,我就去上班,姑妈在政法委,我到了系统,再后来就去警校带工资上学.好多年来,我都是一名在编的干部.我干么要说这些,只是想要告诉你,这个书信册是经过专业装订的,也就是在我得到之前,一定是被保存在什么地方.”

恍惚而一筹莫展,他心中弥漫着某种奇怪的不可描述的感觉,他觉得什么地方有了错误,一直没有得到纠正,就这样,一错再错,直到酿成大错特错,就是这种感觉.

他站起来,隔着桌子看着她说:“好,这些信件究竟是从哪里找到的?你来找我的真正目的是不是就是要给我看这些东西.”

“我就是看看是是不是真的有过这样的表白,”她说着把书信册装进很有质地的牛皮纸袋里,再把这个牛皮纸袋重新装回到自己的挎包之中,然后在桌子前面的椅子上落座,就像前一次那样坐在那里,让他再一次想起心理病人与心理咨询师的关系.接着,他又一次很清晰地重温那一天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的印象与感觉.她坐在那里,看着他,等着他说话,等着他说出让她信服的话.要是这样,就得知道她刚才说了什么话.可是她刚才说过的话都迅速被屏蔽掉了.为什么会这样?他的办公室的门开着,他可以看到走廊外面的那棵树,那棵美丽的稠李树.他确定了,就是稠李,他专门查了树木图谱.只要开着门,他就会看到这棵稠李树,此时此刻,他觉得不仅自己在盯着这棵树在看,这棵树也在用无数的隐藏起来的眼睛在看他,表情生动,意味深长.

没有风,没有雨,树木静静地站在那里,没有喧嚣,也没有狂舞,好像在给他一种沉默而淡定的暗示.这棵树是季节的表情,这棵树告诉他,现在已经是深秋,落在树木上的阳光转瞬即逝,低垂的云像一座座低矮的茅草棚拥挤在天空的边缘.美好的秋天马上就要过去,接着就是冬天,说不来冬天到底好不好,冬天好像是一种极端体验.

7

“你要走了吗?”他说.在他的眼睛里有一种孩子气般的猜疑、恍惚、努力掩饰的渴望,他的眉毛和眼睫毛轻轻地哆嗦了几下.

“你想怎样?你想要我怎样?”她压低声音说话的时候,那种声音听起来就有些暗示与暧昧的味道.“一起喝酒去吧?”

他松了一口气,又觉得有些偷窃一般的快乐.他以为要去一个自己不熟悉的饭店,结果来到一个又大又隐秘的会所.在一个门禁森严的小区,在两座并排着的高层里面,她带他走进那个没有任何招牌的会所.先进入左边的高层,坐电梯下到负二层,然后从那里经过一个完全密封的长廊,再坐公用电梯上到十六层,进入一个复式楼,从那里坐室内电梯一直上到十八层,这些都是会所的范围.走来走去,上上下下,把他走晕了.突然置身于那样一种纸醉金迷富贵奢华的氛围之中,他好像他不再是自己,他的心不断往下沉,他有一种孩子气般的怕把自己弄丢的感觉.

有很多包间、雅座、小餐厅、袖珍舞吧、桥牌室,人很多,却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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