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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词中不同身份的女性形象探析

摘要：唐圭璋主编的《全金元词·元词》中收录了一些关于描写女性言行的词作,其中几十首的小序明确显示是写给某位女性的,较为客观而真实地展现了封建体制下元代女性的生存状态.通过对词作中不同身份的女性形象进行分析,可以发现男性对待母亲、妻子、贵族女子、歌女舞女的不同态度.虽然元朝是一个马背民族所建立,但它依旧深受中原传统文化的影响.在封建制度下,女性的生存空间和地位是不平等的.

关键词：元词；女性形象；地位；赏析

引言

王国维在《宋元戏曲史》中曾说：“凡一代有一代之文学,楚之骚,汉之赋,六代之骈语,唐之诗,宋之词,元之曲,皆所谓一代之文学,而后世莫能继焉者.”[1]在人们印象中,元曲是元代的标志.但词,发展到元代,依然绽放光彩并且趋于成熟.元朝,这个由少数民族统治的时代,留下了不少优秀的词作.在这些作品中,有几十首的词序明确显示是写给女性的.在封建时代,无论哪个朝代的女性所处的地位都不高.即使是驰骋疆场的马背民族,依旧不重视女性.她们始终受到男权社会的压迫,但作为主导的男性对于不同女性的态度是有所区别的.在这些区别下,隐藏着几千年来传统封建思想的深刻影响.

一、母亲

中国古代封建社会对女性的态度是十分矛盾的：一方面,作为从属于男性的附属品,她们没有自主权,不能接受教育,过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生活.长期与外界社会隔离,使得众多女性变得较为无知,更受到男性的轻视；而另一方面,作为封建家庭中的“母亲”却得到相当的重视.从古至今,她们备受尊敬,历朝历代都留下了无数赞美母亲的篇章.母亲历来被视为最伟大、最善良的女性.虽然元朝由蒙古族统治,但依旧受中原传统思想的影响,以儒学治国.

学者陈孚有一首写给母亲的词,《太常引·端阳日当母诞不得归》云：“采采堂上簇兰翘.记生母,在今朝.无地捧金蕉.奈烟水、龙沙路遥.碧天迢递,白云何处,风急雨潇潇.万里梦魂消.待飞逐、钱唐夜潮.”[2]743陈孚在外做官,恰逢母亲生日,不能回家拜寿,心中颇为愧疚,于是写下此词.全词语言平实,不事雕琢,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词人对母亲的深深思念之情.词人真情涌现,拨动读者心弦,引起强烈的共鸣.《元史·陈孚传》赞曰：“孚天材过人,性任侠不羁,其为诗文,大抵任意即成,不事雕斫.”[3]由此可见,此词平淡温存恰好符合陈孚当时内心所想所思.写给自己的母亲,句句发自肺腑,情真意切,用孝子之心写下对母亲的祝福.

母亲虽为女性,但她的地位是非常高的.这与我们传统的儒家思想相符.“十三经”中的《孝经》被统治者奉为为人处事的典范,唐玄宗李隆基还亲自为其做注.“夫孝,天之经也,地之义也,人之行也.”[4]2“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4]4历代都有颂扬母亲的诗文,元词也继承了这一传统.母亲的奉献精神获得了父权社会的认同.因此,她们备受敬重和赞誉.母亲从个体上升到了“贤母”这一带有象征意义的符号.文人写下赞颂母亲的诗词,以便彰显儿子的孝道.从表面看来,母亲的确得到了应有的尊重,其实不然,在这种敬重与赞誉背后隐藏着更深层次的压迫.女性被道德所捆绑,必须按照男性的主观意识变成他们笔下的典型“母亲”形象.

二、妻子

作为抒情性的文体,从词登上文坛开始,所歌咏的爱情无非是风流多情的才子把他们的温柔献给了青楼女子.甚至可以说文人填词,凡涉及女性的,多为狎妓之作.描写夫妻感情的屈指可数,很少有人在词作中关注结发妻子.古时婚姻实行的是一夫一妻多妾制,妻子当然可以成为词人描写的对象.但是与前朝词坛的情况相似,在元代词作中,鲜有此类作品.儒家思想要求为人需温柔敦厚,克己复礼.因此,中国文人在诗词文中几乎不涉及夫妻.即使是元代这样一个粗犷奔放又充满力量的朝代,夫妻之间也呈现出一种相敬如宾的场面.

古语云“女子无才便是德”.“四德”始见于《周礼·天官·内宰》,其中“妇德”最为重要,成为衡量女性行为的重要标准.在儒家伦理中,德的地位举足轻重.这种观念直接反映在词作中,词人描写自己妻子不同于描写其他女性的一个明显区别就是不会浓墨重彩地描绘妻子的容貌,不论美丽或是平凡都不会刻意展现.词人重点强调的是妻子的品德,写的得最多的是妻子持家有方,赞美她的贤良淑德.金石学家王礼有《百字令·寿老妻八十》,其云：“晨看婺女,正流光垂照,耆昌堂里.只为佳人延眉寿,影入玉杯迎喜.莫道春秋,八千八百,玄远都难拟.人生稀也,古来登八能几.眼见绕膝孙枝,烹羊脍鲤.也有些肥美.淡饭恶衣,聊自足、多少何能如你.夫是谪仙,金銮待诏,妻亦寻常比.随缘相守,安贫况是王礼.”[2]1129词人作此词是为祝贺妻子过八十岁生辰,感谢她多年来的照料与陪伴.王礼只是一个篆刻家,仕途不顺.婚后二人生活并不富裕,几十年如一日过着粗茶淡饭的日子,但妻子贤良淑德、任劳任怨,夫妻感情融洽,白首偕老.在这首词中,看不到元稹“贫贱夫妻百事哀”的痛苦,而是表现了赵明诚和李清照那样的夫唱妇随与琴瑟和谐.

词人描写妻子,表面上的确能看到夫妻双方情投意合、情真意切,通篇有美丽动人的词句和感人至深的情感.但当探析深入之后,会发现一些不同的含义.《礼记·内则》曰：“礼,始于谨夫妇.”“三纲五常”在人们心中早已根深蒂固.即便是长期奔驰在茫茫草原上的民族,也要遵循传统的夫妻关系.夫妻之情是人世间最隐秘的感情之一.中国自古是一个较为保守的国度,存天理、灭人欲在历史上始终存在,很多人都压抑着个人的情感.我国古代的文人们深受这种思想的影响,缺乏将夫妻间纯洁而真挚的感情宣布于诗词的勇气.词人一再强调妻子的德行,也就是把妻子上升到另一个象征符号.妻子必须按照丈夫的意愿行动,她需要遵守儒家纲常,符合社会的一切道德规范的妻子才值得歌颂.

三、贵族女子

自古女性不但要遵守“四德”,还要服从“三从”.“三从”出自《礼记·丧服·子夏传》,是指女子“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古时女子的命运首先要看其出生的家庭,也就是取决于有一位怎样的父亲；之后则要看自己的丈夫是官居要职的封疆大吏还是普通的布衣百姓；最后就要看自己的子嗣是否争气,能否为自己争取来一个诰命夫人,光宗耀祖了.现存元词中的此类女子往往是家庭背景显赫,其父亲、丈夫、儿子皆身居高位.词人为了某些政治目的而颂扬她们.词人和这些女子不会有过多的交集,甚至可能根本没有见过面.元代文人生存的环境比其它朝代更为恶劣一些.元朝统治者对宋代冗官冗员的现象深恶痛绝,认为过多的文人毫无用处,因而取消了科举制度.由此一来,那些原本想通过科举走上仕途的读书人再也没有出路了.为了谋生,有些文人就此走上了做幕府的道路.一旦成为高官手下的幕僚,那么巴结上司和官场应酬是在所难免的.

此类词作,学者王恽写得最多.其《感皇恩·寿左司吴君章母夫人》云：“晓色静帘栊,婺光千丈.香满含真泛春酿.洛花呈瑞,照眼一枝先放.要将金屑粉、妆仙仗.月榭焚香,松阴扶杖.好个人间寿星样.斓斑舞袖,辉映凤池春浪.年年称庆日、长无恙.”[2]673全词几乎是吉祥辞藻的堆砌,满眼金碧辉煌.简言之,就是祝贺左司吴章的母亲生日,转而向左司表达自己的祝福.无独有偶,胡祗的《太常引·为汪奉御夫人寿日》亦是写给高官妻子的：“庆门华胄几千秋.更名父、早封侯.天性自贞柔.立闺范、并州应州.一杯千岁,嫩凉时节,暑气雨前收.寿酒劝金瓯.记岁岁、西风画楼.”[2]694这也是一首寿词,赞扬汪奉御的夫人待字闺中时就天性温柔、娴静柔顺；嫁入汪府之后,便相夫教子,恪守妇道,成为丈夫的贤内助.

此类词作一般都缺乏真实感情,词人也就是吹捧这类贵族女性.一旦这位女性高兴了,那么她身后掌握着实权的男性可能会给词人加官进爵.所作之词常常发生在宴会歌舞之间,内容异常浮华,多用华丽的意象与辞藻堆砌而成.

“三从四德”是为男性社会服务的,它本质上是为了维护父权制家庭的稳定与利益,用儒家礼教对女性在道德和行为等方面进行约束.词人歌颂这些贵族女性,也是按照封建礼教的标准进行的,赞美她们在家听从父亲的教诲,在夫家恪守妇道、抚育儿子成才.虽说表面上高度赞扬了女性,但词人真正想赞颂的是她们背后的那位男性.词人为贵族女子作词,并非出于本心,也就缺少了内心真挚的情感.对于词人而言,这只不过是官场中的一次应酬,自然缺乏更深一层的感情.这种类型的词作只能告诉读者,几百年前的元朝曾经有过这样一位贵族女性,仅此而已.这些女子能在千百年后依然被传诵,全仰仗着她们背后男权至上的模式.她们的地位是由父亲、丈夫或儿子给予的,与她们自身完全没有任何关联.

四、歌女舞女

《全金元词·元词》中,歌女舞女在描写女性的词作中所占比例是最大的.歌女舞女在每一个朝代都是存在的,她们的地位永远是最为低下的.她们的身世总让人唏嘘.无论是一代名妓李师师、鱼玄机、薛涛,还是底层的无名小卒,在时代的洪流中都化作了尘埃.而元代连妇孺皆知的名妓都未曾出现一个,可见其身份卑贱.在元代流传着一个说法,人分十等：一官、二吏、三僧、四道、五医、六工、七匠、八娼、九儒、十丐.元词中的歌女舞女皆是默默无闻的苦命人,甚至没有留下芳名.她们的命运并没有随着元朝易宋而得到改变.

有“墙东先生”之称的陆文圭人品高洁,学问精深.但他的词作却不像其人那样正直,也不如其文富有斗争精神.《点绛唇·王仲谦席上,歌者魏都惜求子华写真为赋》云：“小立娉婷,歌声低遏行云住.不胜珠翠,玉面慵梳洗.除却姚黄,魏紫谁堪比.君描取.卷中人美,得似崔徽未.”[2]821词作是照着歌女画卷而作,描绘了一位二八妙龄之女,歌声婉转,容貌俏丽,运用唐代歌妓崔徽的典故.词中直露地描写歌女的相貌与形态,使人,完全抛弃儒家温柔敦厚的诗教观.

歌女舞女是古代社会生活中的一种特殊群体,职业的卑微导致其地位低下,世人对她们往往嗤之以鼻.大多数描写歌儿舞女的词都是游狎之作,或者应邀填词.文人填词凡涉及女性的多为偎红倚翠之辞,青楼妓馆中的莺莺燕燕受到无数文人的吹捧.此类作品,大都情薄意浅,充满浮艳、轻佻的成分.封建社会是以男性为主宰的社会,他们历来是性别的主角,女性则是被物化了,成为附属品.身处青楼的女子,被视为玩物,词中呈现一种玩偶似的轻蔑态度.

描写歌女舞女,有时也是词人在感慨自身,此时的歌女舞女也就成了一个摆设.古语云“诗言志、歌咏言”,许多诗词都是诗人内心的折射.有些元代词人写给歌女的词中大多都蕴含着自己的个人情感,明为描写歌女舞女,实则抒发自身的愁怨.

赵孟的词作多以回忆过往为主,其中不乏身世之感.他是宋太祖的第十一世孙,经历宋元之变.作为皇室后裔却出仕元朝,这使得他的内心充满矛盾,悔恨不已.加之国破家亡,词中充满了沉痛的家国之感.《浣溪沙·李叔固丞相会间,赠歌者岳贵贵》云：“满捧金卮低唱词.尊前再拜索新诗.老夫惭愧鬓成丝.罗袖染将修竹翠,粉香吹上小梅枝.相逢不似少年时.”[2]805此词作于赵孟頫年老之时,在历经家破人亡的变迁之后,心如死灰.一次酒宴上,面对曾经相识的歌女,又想起故地的景色,触发了词人对往事强烈的思念,充满故国之思.词序言及是写给歌女岳贵贵的,但谁都能明白其中的深义,歌女只不过是一个引子罢了.

在元词中,几乎看不到元杂剧里一系列光辉勇敢的形象.自古以来,词为艳科.祟尚浓烈脂粉气、运用浓辞艳句而闻名的五代“派”对后世的影响颇大.元代词作依然沿袭着晚唐五代的风气,词人喜欢吟风弄月,比较注重词的抒情性与音乐性.许多词人描写歌儿舞女还是以狎妓为主.无论是“”还是“伎女”,生存地位决定了她们几乎没有任何反抗的空间与自由.这些出身于社会底层的女性就此沦落为男性的玩偶,她们只是主人声色娱乐时的工具.

结语

《全金元词·元词》中几十首描写女性的作品,较为完整地表现了元代女性的生存状态.在这些词作中,可以看到不同的女性形象：受人尊敬的母亲、德行兼备的妻子、身居高位的贵族女性、失去自由的歌女舞女.虽然词人为她们创作了内容不同的作品,但依旧是以男性体制为视角的.这些词作有的内容生动,感情真挚；有的借用女性表达自身情感；有的则是将女性视为玩物……体现了几千年封建社会中男性对女性的真实看法.虽然表面上对待不同女性是有所区别的,但这些男性作者有意或是无意地证明了对待女性的态度是由传统封建道德指引的.元朝依然受到传统儒家影响,这种影响根深蒂固,使得元代女性的地位始终不平等.

参考文献：

[1]王国维．宋元戏曲史[M].北京：中华书局,2010：1.

[2]唐圭璋,主编．全金元词[M].北京：中华书局,1979．

[3]宋濂,主编．元史[M].北京：中华书局,1976：4338．

[4]邢疏．孝经注疏[M].李隆基,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

作者简介：周松,上海大学文学院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中国古典文献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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