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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子建《清水洗尘》中的诗性因素
（湖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湖南·长沙410006）
中图分类号：I207.67 文献标识码：A DOI：10.16871/j.cnki.kjwhc.2018.04.074
摘 要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上有着许多“诗意盎然”的文学作品,其中蕴含着丰富的“诗性”因素,比如沈从文的《边城》《三三》等作品、汪曾祺的《受戒》《大淖记事》等作品、王安忆的《长恨歌》《伤心太平洋》等作品、张承志的《海骚》《黑山羊谣》等作品、张炜的《九月寓言》《家族》等等.由此可以进一步来理解“诗性”这个词：一是抒情性,或浓烈炽热,或含蓄蕴藉,但都具有真情之美,有一定的浪漫主义倾向；二是哲理性,美的花叶下暗藏着独特的理性脉络与哲学思考；三是理想性,这些作品背后都暗藏着作家本身某种程度上的理想主义；四是审美性,即“造境”,以诗融入写实,构造诗的意境；五是关注人性美,在细微处对人性倾注贴心的关切.
关键词中国文学作品诗性
On the "Poetic" Factors in Chi Zijian´s "A Bath withClean Water" // Mei Minlu
Abstract In the history of modern and contemporary Chinese literature,there are many "poetic" literary works, which containrich "poetic" factors, such as Shen Congwen´s "Border Town","Sansan" and so on, Wang Zengqi´s "The Love Story of a YoungMonk", "A Tale of Big Nur" and so on, Wang Anyi´s "The Songof Everlasting Sorrow", "The Sad Pacific" and so on, ZhangChengzhi´s "The Memories of Two Marines", "The Black Goat"and so on, Zhang Wei´s "September Fable", "Family" and so on.From this, we can further understand the word "poetic": first,lyrical, or intense, or implicit, but all hing the beauty of truefeelings and a certain degree of romantici; second, philosophical,the unique rational context and philosophical thinking hiddenbeneath the beautiful floral lees; third, ideal, the idealibehind the writers to a certain extent; fourth, aesthetic, namelycreating poetic situations based on reality; fifth, paying attentionto the beauty of human nature in details.
Key words Chinese literature;works;poetics
1“诗性”在中国现当代文学创作中的体现
以沈从文构建的“希腊小庙”开始,这个“诗性”因素可以追溯到翠翠身上,当翠翠懵懂地对傩送萌生爱意的时候,她的爱情是那么纯洁、自然,充满了诗意.翠翠的爱与傩送的爱是不同的,傩送因为家庭与血缘的关系,特别是哥哥天保的死,淡化了对翠翠的爱,他的爱是有障碍的,在道义与爱情之间,他选择了道义.而翠翠的爱,却是纯粹的.从她在小镇看龙舟初遇傩送、萌生爱情到再看龙舟、爱情觉醒再到遭遇变故、坚守爱情,直至后来爷爷离世、傩送远走,她孤苦一人,却仍旧守在摆渡的岗位,苦苦地爱着、等着傩送,“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而这爱情故事正是体现出“诗性”因素———超越一切世俗利害的爱情.翠翠是沈从文倾注“爱”与“美”的理想的艺术形象,她是“希腊神庙中最美丽的女神”.
在汪曾祺的小说《受戒》里,少年男女明子和小英子的形象也十分动人.明子淳朴,聪明,稍微有一点害羞,而小英子可爱,自信,单纯.他们两人之间的懵懂爱情更是纯真.明子在善因寺受戒,小英子去看他,远远地就隔着护城河喊他：“明子！”他们隔着河,喊着话,约好了回家的时间.第二天小英子来接他,在船上,他们的对话让人印象深刻,体现了一种温情与美,诗意盎然.在汪曾祺的笔下,少年男女的爱情表达也像诗一样,充满了自然纯真的美.这篇小说无论是农村风光还是乡村习俗还是纯真爱情,都蕴含着“诗性”因素,展现了生活的美好与诗意.
王安忆的很多作品也是突出了“诗性”.如《长恨歌》第一章的《弄堂》《流言》《闺阁》《鸽子》以一种意象化的抒情,为全篇铺上诗意的底色.她的小说就像一朵自然里的花,有着阳光下清新的瓣与叶,也有着里的哲思,既是清新晓畅的,又是含蕴丰富的.她的《乌托邦诗篇》与《伤心太平洋》则更是有着明显的“诗性”因素.小说抛弃了任何预设的理性框架,在情感的“进行时”中反省与领悟,理性的召唤使叙事情感如同从低处往高处旋转的藤蔓,缓缓地上升却逐步达到繁茂.王安忆自己也说：“我不是把它们当小说写,而是当诗来写,并且我觉得是写得非常好的诗.”
张承志和张炜的作品也有着明显的“诗性”因素,如张承志写于90 年代的《心灵史》,是一部取消了叙事的作品,是为一种现在的心灵书写史诗；张炜的《九月寓言》《家族》等作品也表现出明显的“诗性”,如《九月寓言》里不仅有浑朴的田园风情,更是有着一种道德理想主义的向往,小村自由、野性、美好、欢快,青年男女,情窦初开,充满着一种自由生命自然生长的氛围.
在这样的背景下讨论当代作家迟子建的短篇小说《清水洗尘》,就不难看出其艺术形象的内涵与艺术环境的构造具有“诗性”的色彩.
2《清水洗尘》与“诗性”因素《清水洗尘》中,作家迟子建构造了一个非常美的乡村小镇———礼镇.小镇上的人们每到腊月二十七就要放水,认认真真地洗个澡,这在年关洗的澡,是一种习俗,带上了一种信仰的味道.小说的主人公天灶,被家里人分配了烧水和倒水的活儿,天灶从八岁起就开始承担这个义务,一做就是五年.天灶聪明,细心,体贴,懂事,但同时也有着他的青春叛逆心理；这种青春叛逆心理,也是一种人的成长,人性逐渐完整的过程体现,作者主要是以天灶的心境成长（包括性意识的觉醒）来体现“诗性”因素.在小说的开头,就写到了天灶洗澡时母亲敲门想要帮他搓背,而天灶则是再三拒绝.
天灶与母亲的对话自然地体现了这个少年的成长,他开始了解自身,从身体再到心理,这是懵懂的性意识的觉醒,更是一种人的发现,人的觉醒.而作者从天灶的语言、动作、表情等方面细致地表现出天灶害羞又懵懂,在长大成人的过程中心理的一种变化,如“像条鱼一样蜷在水里”、“用手指使劲儿地撩水”、“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下意识地夹紧双腿”、“红头胀脸”等等.还有他的言语的变化,从在水里说的那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不用”,明确的拒绝,到用手指撩水告诉母亲他洗得很卖力时说的反问句“怎么洗不干净”,体现出他稍微的不耐烦,再到红头胀脸地嚷“你老说什么？不用你洗就是不用你洗！”意识到自身成长的害羞,以及被母亲看透心理的恼怒,在表现这个少年成长的同时,也体现了他内心心境的变化,有了一种性意识的觉醒.
天灶的心境成长,也表现在很多细节上面.比如对奶奶的认识,更是从对自己的认识到对老年的认识,其实是实现了对人生形态的认识.天灶对奶奶的观察了解的过程,也是他对人生的认识深入的过程.他看见奶奶稀疏的白发,下垂的眼袋,突兀的颧骨,还有褐色的老年斑,所有这些人老去的痕迹,在天灶心中也是有着从“不知道”到“我相信”再到“吁口气”的变化的.“不知道”说明他开始注意到人的老年,人的一生,“我相信”则是体现他粗略的思考,这时还是有一种敷衍的意味,但再到“吁口气”的时候,则是他发自内心的对老年的感慨与对人生的理解了.这种细致的心境成长的表现,非常自然动人.在展现人性的同时,不可避免地带上了“诗性”的因素.
关于天灶性意识的觉醒,在父母洗澡言和时也有体现.
“天灶先是听见母亲的一阵埋怨声,接着便是由冷转暖的嗔怪,最后则是低低的软语了.后来软语也消去,只有清脆的撩水声传来,这种声音非常动听,使天灶的内心有一种发痒的感觉.”这种声音的动听、令人发痒,正是天灶成长、性意识觉醒的体现.“锅里的水早已沸了,水蒸气袅袅弥漫着.父母还没有出来,天灶不明白搓个背怎么会花这么长时间.他刚要起身去催促一下,突然发现一股极细的水流悄无声息地朝他蛇形游来.他寻着它逆流而上,发现它的源头在‘浴室’.有一种温柔的呢喃声细雨一样隐约传来.父母一定是同在澡盆中,才会使水膨胀而外溢.水依然汩汩顺着门缝宁静地流着,天灶听见了揽水的声音,同时也听到了铁质澡盆被碰撞后间或发出的震颤声,天灶便红了脸,连忙穿上棉袄推开门到户外去望天.”天灶的“红了脸”,“连忙去望天”,都说明他已经明白性,并且出于少年特有的羞涩心理,做出了自己的反应———暂时逃避.
小说中最突出的便是天灶对清水的执著.天灶一直渴望拥有一盆真正的清水来洗澡,“而且不管别人洗过的水有多干净,他总是觉得很浊.”为此,他拒绝了奶奶,默默地提起桶去倒水,还因此伤了奶奶的心.他的这种心理随着和同班同学肖大伟的争论而强化,“天灶只有万分恼火地提着脏水桶往回走,走了很远的时候,他又回头冲肖大伟喊道：‘今年我用清水洗！’天灶说完抬头望了一下天,觉得那道通的银河‘刷’地亮了一层,仿佛是清冽的河水要倾盆而下,为他除去积郁在心头的怨愤.”他是如此的渴望一盆清水,从默默地倒掉奶奶的水到坚决地拒绝妈妈再到饶有兴致地往灶炕里添柴给自己烧水直到惬意地在清水里洗澡看星光,天灶不仅是用清水洗尘,更是心境成长,完成自我,实现自我.
这其间,无论是奶奶的哭声,还是天云的吵闹,父亲的劝导,母亲的惊讶,父母的小矛盾都没能阻止天灶坚定地要用清水洗尘的决心.天灶的身上,闪现着人性的自然与生命的活力,可以说,他的形象与翠翠、明子、小英子一样,是单纯自然、可亲可爱的,但是有所不同的是,翠翠的成长是在遭受变故之后对爱情的坚守,明子则是在小英子的影响下自然而然地袒露心声,而天灶则是在追求清水洗尘的过程中完成自我成长与自我实现.这些人物身上都有着“诗性”,天灶的成长更是带着一种诗的美感.
提起清水,清水这个意象有着特殊的含义.无论是近处最亲近的家人们———年迈的奶奶,淳厚的父母,可爱的妹妹天云,还是远处镇上的同学肖大伟以及肖大伟瘫痪在家的爷爷,还有人人唾弃的蛇寡妇都要放水,清水洗尘.这样看来,清水的意象是充满了人性、人情、诗性、诗意的.清水洗尘,人人都洗,说明这个镇本身就是“人性小庙”的化身；再就是清水,一个清字,写得人性亦如水,真情亦如水,无论是奶奶对爷爷的难忘不舍还是父母之间的深厚爱情,还是天灶天云兄妹俩之间的小小斗嘴与真情实意,还是天灶家帮蛇寡妇修澡盆、掏火墙,都体现的是这种淳朴温馨、真情满满的诗意和谐；尘,不仅是一年来的劳作时的灰尘、辛苦时的尘土,而且更是这一年来的疲惫、劳累,更进一步,洗尘,在洗掉灰尘与疲惫的同时,更是拉近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团聚了一家家的爱,是人性的清水洗涤人的灵魂.
作家迟子建在创作这篇小说的时候,非常重视情节的编排和故事的营构,但她与沈从文不同,并不追求曲折离奇的效果,也就是没有天命的神性描写,这种情节的发生发展都是最为自然而然的,并且她在最细微处灌注真情,不仅对人性的坚韧而且对人性的脆弱倾注贴心的关注.语言如诗一般,非常追求美感,抒情自然真切.并且,这篇小说也体现了意境美,构造礼镇这个环境,就像是翠翠的茶峒,三三的池塘,明子和小英子的庵赵庄,都是一个个独立完整的“人性的希腊小庙”.而她在小说中所体现出来的独特的哲思,关于人性,关于人情,关于习俗,都是令人印象深刻的.这也是迟子建自身对于“诗性”的构建与发展.
参考文献
[1] 黄发有.准个体时代的写作[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2.
[2] 程文超,郭冰茹.中国当代小说叙事演变史[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6.
编辑李前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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